第65章

  “这是怎么了?”
  于静伟毕竟是个二十二岁的大小伙子,两个同事卯足了劲儿都差点没拉住,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又一个身影从会场门口探出,显然是听见了这动静,“谁在这吵吵闹闹的,还有没有点纪律性?”
  裴野认出这是跟着裴初的一个通讯员。他闭了闭眼,不再看旁边被按住胳膊拼命挣扎着瞪着自己的于静伟,面无表情地转身面向通讯员。
  “这里什么都没发生。我们这就入场。”裴野说。
  通讯员敬了个礼:“原来是血鸽同志,这边请。”
  裴野点点头,进入阶梯会议室。进门之前,他余光看见于静伟在听到通讯员称自己的代号时一下子目瞪口呆,可他仍然目不斜视地走进偌大的会场,将狼狈的青年丢在身后。
  *
  会前并没有通知相关议程,按理说应该规格不大。裴野在前排落座,附近的同僚或多或少都有相熟,三三两两就近聊天,剩他一人默默坐在位置上暗自四下观察。
  他进来后又过了两分钟,于静伟才从另一个门进来,在他后方两三排的位置坐下。打进来后于静伟就一直盯着自己的方向毫不掩饰地看,目光里就差要喷出火来。
  裴野不理会,默默转过眼,假装无所事事,实则用心听着周围人交谈。
  “今天的会议是卫警督主持,听说了吗?”
  “开玩笑吧老弟,谁的谱这么大,能让高级警督屈尊降就做这种事?”
  “你还当这是咱们从前的好日子呢?警督又怎么了,现在警备部地位一落千丈,没丢掉乌纱帽就不错了……”
  “还不是因为当初咱们局里立下的‘汗马功劳’,尤其是在傅君贤那个儿子的带领下……说起来,他现在是死了吗?”
  裴野垂着眼皮假装摆弄手机,听得却更加专注。青年骨相立体深刻,不笑的时候散发出极具攻击性的气场,周围的人很多都知道这事儿问裴野一嘴就够了,可没人敢开这个口。
  “第七组那个猫眼呢?”
  “应该没死吧?从调进来的那天起,除了前线的核心部门就没人见过他的真实资料,当年多少不可能的任务都是靠着猫眼翻盘的,机场的一个定时爆炸能要了他的命?”
  “可他又不是金刚不坏之身……”
  “要我说,或许他已经被策反了——”
  “别胡说八道,不可能!”
  一个愤愤的声音从背后横插进来,饶是裴野也微微一惊,轻微挑了挑凌厉的眉峰,压着的眉目稍稍抬起。
  插话的是于静伟。裴野背后好像长了眼睛,他能感觉到于静伟说话的时候一定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猫眼他可不像某些两面三刀、吃里扒外的人。他是不会屈服的!”
  “你小子是哪个部门的啊?”被打断的其中一个同僚语露不满,“把没影儿的事说的跟真的一样,怎么,你和猫眼很熟?”
  于静伟的调门不再似最初那样高了:
  “我,我现在在人事部门……”
  “请大家保持安静,会议就要开始了。”
  会议室最前排有人拿起话筒提醒了一句,所有人都纷纷安静下来。裴野收起手机,看见卫宏图从台下走上来。
  “各位,很抱歉今天的会议没有提前通知大家议程,有几项临时事项需要向大家宣布。”
  卫宏图的声音透过会场音响传出,“今天会议上的所有事项都是上级直接批准的,为了防止传达有误,下面有请军部裴总参谋长为大家传递会议精神,大家掌声欢迎。”
  全场掌声响起,隐藏在潮水般的掌声之下的还有一些人低低的交头接耳:
  “这新党人和老军部也没什么区别嘛,还不是把手伸到警备部的裤兜里面了?”
  “老军部没能拿下咱们警备部,新党当然要吸取教训啊,换我我也会这么做……”
  裴野无动于衷,敷衍地跟着拍了几下巴掌,看着裴初走上台,二人敬礼后握手,又接过卫宏图手里的话筒,忽然感觉衣冠禽兽这四个字从未有过的如此具象化。
  “各位警界的同仁,大家下午好,我是军部总参谋长裴初。”
  裴初看着会场下方黑压压的一片人头,脸上挂着标志性的笑容。裴野懒得看自家亲兄弟在台上装的人模人样,垂着头百无聊赖,听见裴初客套一番后渐渐进入正题:
  “想必大家也都知道最近国内发生的许多大事,大家都为政府工作,该知道哪些言论是真的,那些是蛊惑人心的谣传。在这里首先请允许我郑重声明,任何有关新党人苛待警界老人、清算特警局旧部的说法皆为不实……”
  “不仅如此,事实上很多曾经不得不为反动派做事的同志们迷途知返,已经表示要重新投入我们这个大家庭的怀抱。下面就请允许我介绍一位过去效力于咱们特警局的同志。”
  裴初转过身,面向后台。
  “请吧,傅警官。”
  他唇角上扬,低声说。
  五脏六腑的血液骤然间滚滚沸腾,裴野瞳仁剧缩,倏地抬起头!
  整个会场仿佛被按下了静音,或者更甚,他周遭的世界以光速向外抽离坍塌,仿佛被吸入一个湍流的旋涡,他情不自禁地抓紧扶手,上身肌肉紧绷向前探去——
  矮跟皮鞋踏在地板上的闷响振动耳膜,一只包裹在黑色短袜里的纤细踝骨从后台迈出,紧接着是没有一丝褶皱的裤脚,向上是黑色制服长裤中笔直修长的小腿,再向上是扎进宽腰带里的收腰制服。
  清瘦颀长的身影从侧方走上台,接过话筒转身。
  他穿着和所有人一样佩穗带的纯黑色警服,身姿挺拔利落,清冽俊秀的面容却冷白如霜,接过话筒后他并没急着讲话,反而扫视下方一圈,淡然迎受数百人的注目礼。
  压抑的黑色海洋里,一切色彩都黯然无光,唯有台上青年那一头浅栗色长发仿佛散发着清冷的光泽,琥珀色的眸子晶莹而沉静。
  台上人平等地扫过每一个人惊骇的脸,某一刻他似乎与台下那个震惊的青年四目交汇,却又像掠过空气一样掠过了他,然后那人拿起话筒,轻启薄唇。
  “各位新老同志大家好,我是傅声。”
  傅声说。
  磁性的声线透过扩音器传出,整个会场霎时静若真空。
  裴初上前一步,缓慢而用力地拍了几下巴掌:
  “各位,让我们掌声欢迎傅警官!”
  话音落下,整个大会议室里第一时间却无人响应。众人的目光化作万箭齐发,而傅声形单影只地站在台上,神色近乎超然地淡淡看着人们神情各异的眼光,抬手标准地敬了个礼,而后默然把话筒递回裴初手中。
  一秒,两秒,一潭死水的会场终于活了过来,先是坐在主持人位置的卫宏图带头,不知谁反应快也跟着鼓起掌来,会场里响起一阵错落的、稀稀拉拉的诡异掌声。
  傅声波澜不惊地望着台下,脸上连一丝变化都不曾有。
  裴初也毫无察觉一样,拿起话筒微笑道:
  “傅警官过去曾经在特警局效命,反动派下台后他主动联系到组织,向我们阐述了弃暗投明的决心。未来我们希望有更多像傅警官这样才干突出、功勋卓著的有志青年加入到这一行列中,为联邦的治安事业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耳鸣声喧嚣而起,裴野一个字也没听进,呆愣愣地盯着傅声苍白的脸,自己的手心却已经一片冰凉。
  裴初没有骗他——傅声真的“投诚”了。
  “未来傅警官会继续担任更多重要的职务,”裴初说着示意傅声上前,“傅警官,要不要和大家说两句?”
  傅声垂眸,大会议室的灯光晃眼,青年略微垂眸,细密睫羽在眼下铺了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如今一切都从头开始,我也不过是这里的一个新人罢了。”青年声线很轻,“初来乍到,还请大家多多指教。”
  裴野的心抽痛地一泵。
  他知道裴初这么大张旗鼓的目的,看似给足了人面子,实则是用傅声这个“原特警局局长之子”的身份做招牌,更不要提特警局有些前线部门的老人是知道傅声就是猫眼的,这一计无异于把傅声架在火上烤。
  “怎么会……声哥……”
  身后传来于静伟痴了一般的喃喃低语,裴野的手抓紧扶手又无力地松开,嘴唇紧抿成一条线。
  周围慢慢传开一些议论的窃窃私语,有新加入的新党人,也有特警局旧人的。
  “那不是傅局长的儿子吗?他带头投降了?”
  “嘘,你也太口无遮拦了吧,怎么还叫人傅局长!”
  “老子下落不明,儿子居然转头给敌人当狗了,啧啧……”
  “什么敌人,你这话什么意思……”
  眼看着会场渐渐嘈杂,卫宏图又打开桌上的麦克风:
  “大家保持肃静!小傅同志过去的辉煌成绩我在首都警署就有所耳闻,这次能够继续留在特警局工作也是个好消息,至于进一步的工作安排么,依我看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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