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楼外遥遥地响起一阵整齐的喊声,因为距离过远模糊了音节,只留下乱糟糟的吵闹。
  顾承影苦恼地叹气,起身:“让您见笑了,裴警官。委员会的事不知道被谁走漏了风声,好多爱管闲事的在外面闹,抓了一批又放出来一批,根本不顶用……已经好几天了,由着他们去吧。”
  裴野不由得想笑,强忍住没出声。
  不愧是把商界老油条们都杀了个片甲不留的小顾总,锋芒与城府并存。先是看似宽慰人实则指出裴野是个门外汉,再明里暗里抱怨首都警方执法不力,三言两语之间就给了自己两个下马威。
  “这里隔音不太好,要不我带裴警官在寒舍四处转转?”顾承影示意佣人退下,拉开房间门,十分屈尊降贵的模样,“边走边聊也是一样的。”
  裴野从善如流,站起身:“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麻烦顾总带路。”
  ……
  君庭豪苑的装潢一直是极具特色的复古风格,讲究山水布局,因而十分迎合商界成功人士的口味。
  两个alpha穿过悬挂着古画真迹的短廊,谈笑之间,顾承影侧过头似乎不经意地对裴野说道:
  “裴警官,说实话,顾氏医疗进入医保委员会确实比一开始预想的存在更多困难,不过顾氏的名头你一定听说过,无论经历什么变革,公司始终都屹立不倒,区区医保委员会的乌合之众并不足以成为一块绊脚石。”
  裴野颔首笑道:“这是自然,顾总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有见过。”
  他们路过茶室,裴野在顾承影带领下进去转了一圈,他倒也不藏着掖着,十分真心实意地称赞:
  “顾总家里好有格调,我们这一般的公务员可是无法享受这么奢侈的住宅啊。”
  来接待裴野之前顾承影似乎刚从茶室出来,桌上的弥勒茶宠都是湿的,顾承影斟了两杯茶,把其中一杯递给他。裴野接过来闻了闻:
  “好香,连我这个不懂茶的都能闻出来品质不俗。”
  他把茶杯端起来,顾承影似乎看出他的意思,端着茶杯的手放低了点。
  “裴警官,喝茶不碰杯。”顾承影说。
  裴野哦了一声,悻悻地抿了一口:“多谢顾总款待。您别笑话我哈,我这人没见过什么大世面。”
  他这话不是自谦。裴野的原生家庭可以用穷苦来形容,后来遇见傅声,其实傅声的身世也算得上上流圈子的公子哥了,可偏偏傅家爷俩都不喜奢华,傅声本人的穿衣风格甚至简朴到像个“直男”beta,纯靠漂亮的脸和气质撑着。
  顾承影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放下茶杯。
  “裴警官要说自己没见过大世面,恐怕也太谦虚了。”顾承影说,“如今国内变局频生,能在大风大浪中勇立潮头,可比吃吃喝喝的世面重要得多。况且……”
  他伸手在裴野穿着的挺括的定制西装上比量了一下:
  “你这一身行头,一看就价值不菲嘛。”
  裴野想说这都是自己那个渴望摇身一变成金凤凰、恨不得把丢人的过去都一笔勾销的亲哥强行给自己置办的,但他深刻地反思了一下自己爱打扮的个性,感觉他们兄弟俩也是大哥不笑二弟,遂耸耸肩:
  “哪里,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嘛,盛装出席也是我代表组织向顾总表示尊重。”
  顾承影不在这个话题上深究:“这边请,裴警官。”
  他们走出茶室,裴野身侧的墙上挂着一幅画,山水奔腾,壮阔的画卷饶是他这个只经受过学校基本的美学教育的人见了都觉得水准高潮。他不由得驻足:
  “没想到顾总还是个收藏家,眼光这么独到……”
  顾承影颇为受用,于是也停下来,任他欣赏。藏品不能随便摸这种基本的道理裴野还是知道的,他没敢上手,下意识地在墙上叩了两下。
  空荡荡的响声传来,青年曲起的指节一顿。
  他转身面向顾承影:
  “顾总,你这墙……里头是空的?”
  顾承影原本闲庭信步的神态凝固了。
  “……对,”半晌,男人又缓缓扬起嘴角,从容上前,“原本君庭豪苑的地下室被我稍微扩建了一下。我这人喜好收藏,有的藏品放不下,又不能见光,所以都存放在地下室里。”
  裴野凝视着他。顾承影扶了扶眼镜。
  “裴警官,这应该不违法吧?”他问,嘴角的弧度不变,语气里的笑意却消失了。
  裴野放下扶着墙的手,咧了咧嘴。
  “您看您说的,顾总,这也太小题大作了。我就是担心这君庭豪苑别有什么豆腐渣工程,万一这是承重墙可就糟了。”
  青年说着大大咧咧地一笑,顾承影看向他的眼神里划过一丝微妙的光,而后同样若无其事地点头。
  “君庭的老板和我父亲是故交,在这里住着很放心。”顾承影说着侧过身,裴野会意跟了上去,顾承影带他走到楼梯口,旁边就是别墅内的电梯,可不知怎么的男人看都没看,迈上一级台阶。
  “今晚天气不错,去顶层露台吹吹风如何?”
  裴野也比了个请的手势:“客随主便。”
  他们走上旋转的环形楼梯,裴野跟在顾承影身后,这时他突然说道:
  “顾总,说句实话,我想您心里也清楚,假如委员会对于顾氏其实是利大于弊的。”
  顾承影停下脚步,裴野不得不也停下。前者侧过头,看着他的目光逐渐展露出不加掩饰的玩味,有种一直掌控大局者发现有人试图主动改变局面。
  “利大于弊,不是嘴上说说就能成立的。”顾承影以一种导师的口吻道,“裴警官是有什么高见?”
  裴野:“不敢,只是我自己的看法。如今的顾氏医疗远远没到高枕无忧的时候,论隐患,我认为至少有三点。”
  顾承影回过头,继续往上走。
  “我洗耳恭听。”他边走边说道。
  裴野于是也跟上来,两人拾级而上,脚步声错落响起。裴野道:
  “第一就是价格过高导致贵公司的出口乏力。除了医院,顾氏还需要扩充更多的下游渠道,可我看过顾氏医疗的财报,一个如此规模的医疗巨鳄,出口额居然和比自己规模小百分之三十的京外公司持平,证明顾氏开拓海外市场的能力大大有待提高。”
  “第二是专利时间,顾氏医疗是靠支付专利费用,凭借后发优势起家的,如今虽然核心业务已经实现完全自主,可还有相当一部分产品的核心专利掌握在其他公司手里,联邦的专利保护法又十分严苛,每年光是专利费就高达数亿元。”
  “第三则是顾总自己提到的精神类药物开发,这类药品缺乏稳定的实验数据和试药人群,成本极其高昂,我注意到去年第三季度顾氏正式提出这项计划后,股票当天就因此下跌了好几个点,想必董事会内部的阻力已经体现在股价上了,长此以往公司内部只会越来越动荡离心。”
  每说一点,顾承影的步伐就慢下来一些,到最后他干脆停了下来,十分复杂地注视着裴野,裴野却反过来不再看他,没注意到似的继续往上走,直到把顾承影落在自己身后两级台阶,才不紧不慢停下。
  “请顾总指教,”他侧过身,手肘搭在栏杆上,“我说的有什么不对,还望您包涵。”
  顾承影眉峰微微收蹙。
  “你对医药、对顾氏这么了解?”
  裴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顾总,您还没说我这些论断对不对呢。”他提醒道。
  顾承影眉头皱紧,又很快展开,面色如常:
  “任何时候,任何企业都不会有可以躺在功劳簿上安稳睡觉的一天。顾氏医疗就算加入委员会,也不代表这些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不加入自然也不足为惧。”
  裴野的手随意搭在实木栏杆上,指尖哒哒地点着。
  “也对,坐吃山空是不可能的。”他赞同地说着,而后佯装不解,“只是顾总,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说的这般不在意,又为何要费那么大力气把首都各大医院的院长、医疗协会的代表都邀请到家中磋商呢?”
  顾承影的下颌僵了僵。空气都安静了好几秒,他方才说:
  “你说的是……”
  “对,就是会客厅里面那些客人。”
  裴野拦下话头,“顾总大约认为我年龄小,又是个警察,过去跟着组织搞斗争不可能认识你们这行的人,所以敢让佣人带着我大摇大摆从这些人隔壁经过……不过很可惜,这里面的面孔我每个都认得,甚至如果我走进会客厅,里面会有一半的人认识我,另外一半不认识也要装作认识,否则等待他们的就是大难临头。”
  楼梯上陷入从未有过的寂静,台阶的地形差让顾承影不得不微微抬头,柔和的水晶吊灯在裴野脸上打下恰到好处的侧光,青年依然礼貌地微笑着,可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却散发出深邃的寒意,仿佛蛰伏着的一头凶祟的猛兽。
  alpha势均力敌的气息如暗流涌动,可并非原始的对峙本能,而是一种包装在客套言辞之下的试探,毒液般阴气森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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