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裴野呼吸都放缓了,生怕自己喘气儿太用力把人吹冻着了似的,又想到什么,慌忙一把抽回握着傅声的手。
傅声迷迷糊糊的,脸色十分苍白,红软舌尖下意识伸出一点舔了舔干涩的唇瓣。
“……在哪……”
他嗓音沙哑,问道。
裴野小心地替他撩开过长的额发,为傅声拭去汗珠:“声哥,我们现在在去医院的车上。”
傅声琥珀色的眼珠艰难转动,视线锁定在裴野为自己擦汗的那只过着绷带的手上。裴野温柔而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关切地问:
“哪里不舒服吗?难受就和我说,啊。”
傅声阖了阖眼,把头偏向一边。他感觉到自己正枕在裴野腿上,青年肌肉结实的大腿垫在脑后,并不是那么舒服,可他真的很累,脑子里像掉了一只马蜂窝,浑身酸软无力,连拒绝与他接触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没看裴野,裴野却自打他醒了之后就一直认真地看着他,再也没把注意力分给其他东西分毫。
裴野另一只手小心地搭上傅声的腰,将人往怀里搂紧了些。从前傅声就是宽肩窄腰,就算称不上有肌肉也是轻盈精干的体型,可如今这一截腰肢摸上去手感细软得不像话,仿佛隔着一层皮肉就能摸到凹陷的腹腔内的器官,胯骨清晰而突出。
裴野喉结滚了滚:“声哥,顾承影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他要是真的没动你,你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我绝不会放过这个王八蛋……”
傅声胳膊动了动,发现受伤的手腕已经被包扎好了。他闭着眼,摸索着抓住身上那件外套,忽然绷紧了脖颈细细地喘了口气。
裴野立刻止住话头:“怎、怎么了声哥?是不是我声音太大吵着你了?那你先睡觉,等你好点了我们再说……”
傅声意识有点混沌,把宽大的外套拥在怀里,身体冷得打摆子似的发起抖来。
裴野反应过来,探身就要让前排开车的警察打开空调,忽然听见傅声咳了咳,皱眉道:
“别动……”
他的话比木头人游戏里的指令还管用,裴野立刻坐直身体不动了,恨不得变成一个天鹅绒枕头供傅声舒舒服服靠着。
傅声把脸转向裴野身体那一侧,纤长的睫羽颤了颤,再次睁开眼睛。
四目相对的刹那,裴野心尖拂过羽毛般一阵轻痒。
傅声虚弱却平静地抬起眼皮看着他:“你是怎么知道,君庭豪苑的……”
青年浅栗色的长发凌乱地散着,于是裴野伸出手,在傅声侧过脸时露出的脑后轻轻抚摸着,像给猫咪顺毛一样给他做着按摩。
裴野说:“第一次去君庭豪苑时,我就发现姓顾的这套别墅不大对劲。后来我用了一点……组织里的关系,打听到君庭豪苑过去曾经违规改建过,时间就在极夜研发开始后不久,不过最后都被顾承影拿钱压了下来。”
“我怕这事情传来传去有纰漏,干脆自己去找了那工程队的负责人一趟,他倒也配合,很快就把地下室的事儿全都招了——我是说全都告诉了我……”
不用想也知道裴野亲自去找工程队负责人会是什么样的场面,傅声对裴家两兄弟的秉性太过了解,有些阴狠果决是刻在他们基因里的,那工程队老板定然也吃了些苦头。
可傅声只是没料到,对他说的做的都够绝了,裴野还是一如既往地奋不顾身。
车子逐渐驶入市中心,霓虹灯光在傅声脸上打下迷炫的光影。或许是裴野的手法确实舒服,傅声忍不住眯起眼睛:
“今天晚上这样大动干戈,也是你自己的主意……?”
裴野不在意地笑笑:
“这才哪到哪。顾承影也好,政治献金也好,与你的命比起来都不重要,声哥。当时我满脑子都在想,如果我来晚了,顾承影会不会对你做更出格的事——”
他的笑容慢慢消失了,面上闪过心有余悸的神色。
傅声唇角逐渐抿紧。
“他动不了我,”他低声道,“即便你不来,我也不会……”
傅声张着嘴卡了一下,不说话了。
谢谢两个字他不愿意讲,可昧着良心的话他同样说不出口。如果不是裴野执着地认为顾承影一定会对他造成威胁,恐怕今晚他早已彻底沦为了极夜的奴隶。
谁知裴野并不在乎,反而配合地点点头。
“声哥说得对,”裴野在傅声僵住的肩膀上安抚地拍了拍,“我知道声哥很厉害,一定可以逢凶化吉的。我来不是为了邀功,为的是我自己的心。”
“这段时间我想明白了,原谅不原谅是你的事,放不放手是我的事,即使这是你对我降下的惩罚,我也愿意承受。”
一番话分辨不出是否情真意切,傅声想自己或许是真的被极夜灌坏了脑子,居然觉得裴野看着自己的眸光里似乎当真有几分热忱的真心。
比这个念头更疯狂的是,地下室里顾承影的那些话,居然在这时不合时宜地重新涌入脑海。
傅声睫羽微抬,一点点举起缠着绷带的左手,裴野以为他有什么事要做,想去握住傅声的手示意自己可以替他效劳,可傅声手背轻轻一拂,就势将裴野的手拨开。
裴野一时顿住。傅声躺在他腿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裴野困惑的脸,把手伸到裴野脸旁,轻轻捏住裴野的下巴。
青年的脊椎霎时从第一节嘎吱嘎吱僵硬到了尾椎骨。
他目瞪口呆,不受控制地张开嘴,看着傅声就这样用食指和拇指掐住自己的下巴,上下左右来回扳动,他冰封的身体这才化了冻,跟着傅声的力道配合地转头。
傅声面无波澜地凝望着他,好像在挑选打量一件商品,而裴野的脸就是这个陌生的“物品”似的。他一边以一种科学家的严谨态度仔仔细细地审视裴野的脸,一边若有所思地蹙眉。
有那么一瞬间,裴野甚至以为傅声是抑郁症或者什么他不知道的病发作了。被新党的“治疗”刺激出基因病后,傅声有时会流露出一些常人不会有的神情,有种与世隔绝似的旁若无人感。
然而此刻傅声看起来清醒极了。他捏住裴野的两根手指指腹并不算柔软,有一层常年训练磨出的薄茧,指节白皙、修长,微凉的温度顺着下巴滑到青年清晰分明的下颌线,惹得裴野的喉结开始难耐地来回滑动。
他扳着裴野的脸从各个角度看了两三遍,好像在对这张立体到有点混血感的帅脸做了些什么分析,终于,他在裴野一头雾水到准备发问前有所感悟似的呢喃出声:
“果真像一条恶犬……”
裴野:“啊?声哥你说什么?”
傅声眸光动了动,垂下眼帘。
“我说你是条坏狗。”他嘴巴几乎没怎么动,道。
说完他就要放开手,却不想裴野反而笑了,握住傅声手背,偏过头在傅声指尖亲昵地蹭了蹭,倒还真有点大型犬拱来拱去求主人摸摸的意思。
“嗯,的确是条坏狗。”裴野低笑起来,“坏狗这个词听起来还蛮不错。只要不是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就还不算太糟糕。”
傅声怔忪了一瞬。裴野握着他的手腕将傅声的手放下,笑意中却平白多了些苦涩味道。
“坏狗还能再拥有接纳他的家吗,声哥?”
他柔声问。
傅声回答不出来。他鼻翼微微瓮动,过了很久才几乎用气音嘶哑道:
“那种咬过主人的狗,我不要。”
裴野的笑意慢慢凝结在脸上。
车后排只剩下两个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半晌,青年闭上眼转过头去,故作轻松地接道:“是啊,先背叛过主人的狗,就不配再被接纳。这么简单的道理居然都叫我忘了……”
傅声把外套搂紧,呼吸重了几分。每深吸口气,青年细长锁骨间的颈窝都会微微凹陷下一小块,喉结小幅滚动。他抿唇兀自缓了一会儿,忽的又动了动,感觉到一块不属于人类的硬块。
裴野注意到他皱眉,忙把手伸进制服裤子的兜里:“抱歉,硌着你了吧声哥?”
他把东西掏出来就要往背后藏,傅声半阖着眼,却不妨碍他还是一眼就看清了那东西。
傅声登时愣住了。
“你……”
有一瞬间他忘记了呼吸,费力地仰起头想和裴野对视,可对方却心虚地不敢看他。傅声咬了咬牙:
“拿出来。”
裴野无奈,只好把手拿到前面,松开五指。
是那天在河边,傅声亲手丢掉的裴野的旧手机。
傅声眼里闪过惊诧:“你把它找回来了?”
裴野嗯了一声,按了一下,手机屏幕变亮。傅声发现屏幕和当初那个老旧的不满划痕的屏幕不一样了,大概是掉在河里后摔碎所以换了块新的。
锁屏画面亮起来,十八岁的青葱少年温和的笑靥映入眼帘。
傅声彻底愣住了。
裴野垂眼:“那晚我潜到水底几十次都找不到,我不死心,跑去河对岸找到一个河防的大爷借了条船,整整搜了一晚上……好在水位低,河水也够清,最后发现手机卡在一块石头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