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傅声唇瓣轻微一颤,回过头去,继续往前走,只是这次脚步放慢了,卷翘的睫羽微垂下来,望着脚下的路。
  良久,他低声说:“有些东西你根本接触不到真相。”
  裴野弯了弯唇:“如果当年的我执意要问,声哥会说吗?”
  傅声沉默了。裴野看着他,脸上还笑着,眼里却慢慢涌起怜惜的光。
  “所以这七年,我才始终不敢问。”他看着青年若有所思的侧颜,“声哥过去对我太好了,哪怕是剖开心,流着血,也愿意把这些事情说给我听……但即使是那个时候那么混蛋的我,也不忍心让声哥这般勉强。”
  傅声的脚步越来越慢,再次停下来。裴野多走了两步,站在他身前,转过来面向他。
  他们站得很近,几乎不过一臂的距离,裴野稍微低下头,就能看到月光打在傅声细挺的鼻梁上,半边雪白的侧脸都被月色镀上一层皎洁的光辉。
  傅声仰起脸看着他,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复杂的光,嘴角的肌肉短暂抽了抽,脸上浮现起古怪的纠结。
  “当初我在车上随口说的话,你还真听进去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连裴野都懵了:“啊?”
  傅声板着脸,眼眶微微瞪大起来地看着他。
  “从君庭豪苑出来的那晚,在车上……”他齿关咬紧,踟躇两秒,有点咬牙切齿地道,“我说你是条坏狗,你还真的成天追在我屁股后面?裴警官,走你的康庄大道去行不行?”
  裴野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声哥是觉得我这个‘坏狗’当得不够像样?”
  “我是让你别打着当狗的幌子骗——”
  “没骗你啊,我喜欢当声哥的狗,”裴野以一种极其清澈的眼神看着傅声,“汪。”
  “……”
  有一刹那傅声以为是自己彻底神经错乱了。裴野“汪”完之后毫无心理负担地望着他,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这视线反倒让傅声有点不自在,他挪开目光,却听见裴野柔声说:
  “声哥,坏狗想向过去的主人道歉,不求原谅,只想偿还。”
  傅声闭上眼睛,依然什么都没说。裴野往前挪了一寸,祈求地嘟囔道:“我开车送你回别院吧,声哥。”
  道旁车辆川流不息,喧嚣的笛声中,傅声只听见心跳如雷。
  裴野的姿态几乎要低到尘埃里:“让我进别院,好不好?声哥,我就上次喝多了闯进来一回,可你看,今天我也喝了好多酒,但我改好了,我会好好问过你同意才行。”
  傅声依旧不语。裴野好像笃定对方能看见似的,眉毛都有点耷拉下来:“声哥。”
  傅声眉头不耐烦地皱紧一下,啧了一声,转身往回走。
  裴野脸上唰的亮起来,背后好像都长出一条疯狂摇摆的尾巴,他三步并作两步再次把傅声拦下来,拍拍他的肩:“声哥你别动!走回去太远了,我去开车接你,啊。在这等我!”
  他说完转身撒开长腿就往回跑,背影看着就快蹦起来似的亢奋。过一会儿库里南沿路飞驰而来,在他面前停下,傅声拉开副驾驶的位置,坐进去关上车门,裴野要帮他扣安全带,傅声八风不动地坐在座位里,乜了他一眼。
  裴野光速收回手:“你来,你自己来。”
  傅声于是转身拉出安全带。裴野挂挡准备出发,却迟迟没有听见安全带扣锁的声音。
  他转过脸,傅声正望着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裴野笑着问。
  傅声眉眼不禁轻微一压。
  “今晚的任务,”他嗓音很轻,“是不是失败了?”
  裴野笑容凝滞了一秒,坚决地摇摇头。
  “都这么晚了,那老头子喝了不少早就该走了,和你没关系,声哥。”
  青年语气轻松带过,结果他们却都心照不宣。
  “这个时候你怎么还开始在意给新党卖命的事了,”裴野开玩笑道,“成功失败都无伤大雅,随他去吧。”
  傅声垂下睫羽,慢慢转头看向车窗外。
  城市的灯光映照在宽阔的钺江水面,被撕扯成粼粼波光,起伏的光斑如梦中扭曲的景色,拼凑出镜花水月的幻象。
  “开车吧。”傅声平淡道。
  第80章
  黑色库里南停在别院外, 岗亭里的灯已经熄灭了,自从徐怀宇来了之后别院的看守一直很松,等于变相给双方都放了假。
  裴野跟在傅声身后, 一路毫无阻碍地走到廊下,心里有种苦尽甘来式的欢欣雀跃感。
  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这个有名无实的监视人能够征得被监视对象同意进屋, 到底花了多少心血。
  傅声开门进屋, 换了鞋, 见裴野也跟在自己身后把拖鞋换上, 皱眉:“我到家了。”
  裴野蹲下来,把自己的鞋子规规矩矩摆到墙根底下, 头也不抬地:“嗯。”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离——”
  不等他说完,裴野噌地站起来就往里走,时机恰到好处得让傅声都为之一愣:“喂!”
  “声哥,在江边我看见你捂着胃, 你本来做过手术身体就弱,吐过之后胃会更不舒服。”
  裴野自说自话,迅速钻进厨房,拉开冰箱门, “我来给你做饭。”
  傅声追上去的脚步倏地停下来。
  “你给我做饭?”
  他反问。不是他领不领情,而是这七年裴野根本就没被自己允许接触那些厨房用具半步, 做出来的东西真的能吃吗?
  他看着裴野像回到自己家似的在冰箱里翻翻找找, 拿出来一捧青菜、一个鸡蛋和冻好的手擀面条,拎着东西转过来对傅声晃了晃,好像那是自己打猎归来的战利品:
  “声哥,我现在自己已经学着做饭了!睡前吃点东西垫一垫,要不然对胃不好。你去餐厅坐着等我吧, 啊。”
  说着他就开始在厨房里走来走去忙活起来,一会儿洗菜,一会儿给拿锅接水,又去拿菜板切菜,忙前忙后跑得不亦乐乎。傅声被这过于自然融入别院环境的一幕搞懵了,拒绝的话都不知该怎么组织,想了想只好在餐桌边坐下来。
  别院的厨房和餐厅连在一起,傅声默默向厨房看去,这会功夫裴野已经开始切菜了,姿势还有点青涩,倒也还算有模有样,这下傅声开始相信他们各自分开的这段日子里他自己做饭的话的确不是骗人。
  餐厅里只有哒哒的切菜声,傅声看着看着,神思不禁开始放空。
  一路坐车回来也是这样,进了家门也是这样,他以为对于今天自己反常的失控裴野总该找个机会拐弯抹角地问一下的,可裴野明明已经猜出来这一切都和什么有关,可他就是不问,当真满足于今晚傅声大发慈悲施舍他这一丁点允许靠近的空间。
  或许裴野在江边说的那些话是对的。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一刻,连傅声都被自己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坐直了身体。
  另一边裴野已经将青菜切了个七七八八,他一直专注地忙着手上的活计,却青年像是长了第三只眼睛,对傅声的一点点不寻常的微妙变化都能敏锐地捕捉。
  “有什么事吗,声哥?”
  他把切好的菜用刀背一收,放进备菜的盘子里,一边问道。
  傅声搭在大腿上的手慢慢攥紧。
  “我在想,你偶尔也有说得对的时候。”傅声道。
  “是吗,”裴野又背对他去查看锅里的水,“什么话?”
  “就是你说,其实我们并不是真的了解彼此的话。”
  傅声说。
  裴野的背影丝毫没有停顿,掀开锅盖,然后打了个鸡蛋,将蛋壳丢进厨余垃圾桶——天知道他怎么会那么熟练地找到傅声放垃圾桶的位置:
  “这七年我一直在享受声哥对我的关照,可是我从来没有真的走进过你的心里,现在想想,那时我真是个混蛋,只顾着自己幸福,却不在乎声哥的感受。”
  傅声下意识张口:“倒也不全是——”
  话说到一半,傅声突然卡住了。裴野像没听见似的,把面条放进锅里,拿过了双长筷子伸进去将冻着的面条搅开。
  傅声凝眸看着厨房里高大的背影。裴野的身材算不上壮实,却也实打实的骨架宽阔挺拔,厨房里热,他早把那西装外套脱了,只穿着衬衫马甲,胳膊上戴着袖箍,将结实的上臂肌肉勒出饱满的形状。
  这么一个高大的年轻alpha,窝在厨房里弯腰低头给人做清汤面条吃,看着有种说不出的滑稽,至于其他的感觉傅声不愿体会,更害怕细想越多便深陷越多。
  他稍微抬高声线:“把围裙系上。”
  裴野动作顿了顿,哦了一声,转头到处去找围裙,套在脖子上,然后转身展示给傅声看,像给老师检查作业的学生:“戴好了。”
  傅声把脸转到另一边去,裴野也不强求,嘿嘿笑了两下,继续回去煮面条。他们一个守着锅,一个面向客厅,彼此背对着,谁都没说话,只能听到沸水咕噜咕噜冒泡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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