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然而傅声正微微睁着眼,浅色的眼珠涣散地望着天花板,眼眶干涩,没有一滴泪。
  “这不是你的错,声哥,”裴野道,“我相信兰矜——声哥的妈妈也只是因为发病,神志不清才……”
  他忽然咬牙:“商照他在酒局上说的话,有漏洞。”
  傅声眼底一动,凝聚起焦点。
  “他说事情闹大后是他收拾的烂摊子,这根本不可能,”裴野说,“即便难民的事闹得再大,也用不着部里的领导去处理这事,特警局自身的公关都已经够了,更何况当时他马上就要调走,论职责,这也不在他的权限范围内。”
  “他下意识撒谎,应该是为了隐瞒自己对这件事知晓甚多的真正原因。如果声哥有心结,不想出碰这些伤心事,那么就由我来做,我会替你把一切查个水落石出。”
  傅声凝了霜似的脸上慢慢浮现出恍惚的神情。
  他转过眼珠,目不转睛盯着裴野。
  “拷问这些往事,不在抓捕一个叛国官员的任务范围之内。”他说道,“从隐瞒我的刺杀行动到杀了胡杨,再到现在,你一直在做违背新党利益的事。你想干什么?”
  裴野反问:“声哥,你是真不懂,还是明知故问?”
  傅声眼底一热,咬牙从裴野怀中起身,改为跪坐在床上。裴野坐在床边,侧身静静看着他。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连气息都清晰可闻。
  “我没事,”傅声声音虽弱,却一字一顿,“裴警官可以走了。”
  明知道傅声是激他走,可裴野心里还是抽痛。
  月光朗朗,透过窗户照在青年脸上,高挺的鼻梁投下细长的阴影,漆黑的眼底却仿佛透着脉脉的光芒。
  裴野的手往前摸索,沿着蓬松起伏的被,向傅声的指尖靠拢。
  “声哥,”他说,“我想好了,无论如何要把新党赶下台。”
  傅声浑身一震,连被裴野捉住手指都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裴野笑了,往前凑了凑:“已经有计划了,今天来就是想说给你听。”
  他倾身附在傅声耳畔,突然缩短的距离让青年耳垂染上粉红,想要抽身,却发现裴野已握牢了他的手腕,不得不维持着现下的姿势不动。
  裴野的发丝蹭过傅声浅色的长发,低沉的声线叩击鼓膜:
  “我打算……”
  一阵窸窣的耳语。
  有那么几十秒钟,傅声浑身都僵直了,怔怔地看着裴野宽阔的肩膀,好一会儿,那琥珀色的眸子光影错动,嘴角微微抽搐,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为一身冷笑。
  “就凭你?”傅声轻轻反问。
  裴野抽回身,瞬也不瞬回望着他。
  傅声垂下眼帘:“新党再腐烂,也不是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孩能推翻的草台班子。别做这种过家家的梦了。”
  “声哥是担心我?”裴野微笑。
  傅声一掀眼皮:“裴警官,别自作多情。”
  他一拽手腕,裴野却反而拉他更紧,修长有力的五指轻易攥住傅声的手,按住突出的腕骨揉捏。
  这动作像哄小孩,个中宠溺中反多了些二人曾经相处时裴野一贯的霸道,熟悉的意味让傅声应激地感到恐慌,脊背再次战栗起来:
  “放开——”
  “为了救你,这是唯一的办法。”
  傅声蓦地怔住。
  裴野凝望他的眸光坚定,不知何时严肃地蹙着眉:
  “新党在联邦得势一天,你就要多受辱一天。我不是当初糊里糊涂地跟着他们闹革.命的小孩了,这次我想选择自己要走的路。”
  “这条路上必须有你,”他握着傅声的手,“也只能是你。”
  傅声的瞳孔狠狠一颤。
  “你做不到的,”青年自言自语着,“做不到,就不要说的这么好听……”
  那令人不安的窒息感又回来了,傅声脸色慢慢变得苍白,焦虑地挽了挽耳畔的发丝,抬手覆住胸前垂着的挂坠,抵在心口。
  傅声的任何动作,自然逃不过裴野的眼睛。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抚傅声柔软的面颊:“是心口疼,还是哪里不舒服?”
  傅声牙关都在打颤,偏过头去:“我说过,我们之间到此为止了。”
  “罪有赎清的一天,情债还不完呀。”
  裴野摊开手掌,执意覆住傅声的侧脸,拇指指腹蹭着傅声紧绷的颌角。
  “你是我这辈子认定的心上人,”裴野垂下眼睫,深望着傅声的脸,“我要我的声哥幸福自在地活着,有一天堂堂正正地嫁给我。”
  傅声睁大眼睛:“裴——”
  说不完的话,被堵在唇畔。
  他痴怔地看着裴野探身靠向自己,微微歪头,双唇贴上傅声的唇瓣。
  傅声握着挂坠的手骤然收紧,手背浮现青筋。
  这吻格外纯情,唇面相贴,仿佛最凶猛的野兽也会有的那般低眉顺目、对着伴侣俯首狭昵的怜爱动情。
  与其说接吻,不如说这更像是爱人之间的抚慰。
  最不可思议的是,他好像真的不那么难过了。
  一想到这,傅声腰肢忽的塌软,喉咙里溢出一丝低喘来,裴野却恰如其时地撤回身子,满目狡黠的笑意。
  “这项链当初我一眼就相中了。”
  大手覆住傅声单薄的手背,热源透过肌理,顺着手上的经络流至全身。
  “这小鹿总让我想起你,我的声哥也生了一双小鹿一样干净漂亮的眼睛。”裴野注视着傅声惊讶瞪大的眸子,嘴角缓缓勾起,“这双眼睛不会说谎,爱和不爱都是透明的,我一直都知道。”
  第83章
  “最近那些不怀好意散播谣言的人, 都抓起来没有?”
  裴野沿着长长的台阶走下楼。带路的狱警拿着钥匙,停在一扇铁门面前开门。
  他对着手机里的裴初道:“早就抓完人了。最近主席的支持率好像有点不稳呀,参谋长同志, 对此你不准备好好反思一下自己工作的纰漏么?”
  电话里的裴初:“一群跳梁小丑,动摇不了组织的选票。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就是了。”
  牢房的铁门打开, 裴野淡淡说了句“回聊”, 挂断电话。狱警领着他走进去, 介绍道:
  “警长同志, 您要找的那两个人就在最里面, 单独隔开的区域。他们精神状况一直不大好,可能会说一些疯话胡话……”
  裴野跟在他身后, 哂笑:“我要听的就是疯话。去外面侯着吧。”
  狱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停下来。
  裴野大步跨过又一道门槛,把狱警甩在身后,进入所谓的单独隔离区域。
  这里一看便是有年头的旧牢房, 阴暗潮湿,一股与首都的空气极不相称的湿腐味道。
  裴野一进来,无数牢房里的人都从各自的狭窄隔间深处走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听见脚步声也纷纷起身, 好像一群被唤醒的僵尸。
  他走到两间紧挨着的单人牢房面前,隔着铁栅栏向里望去。
  仅仅一堵墙壁分开的两间牢房中, 一男一女从黑黢黢的角落走出来, 二人蓬头垢面,其中一个半边脸上布满烧伤留下的疤,头发少了一大块,露出焦秃的头皮。
  裴野眯起眼睛。
  “真是让我好找,”他说, “你们就是当年那场爆炸案里的那对夫妻吧。”
  男人双手握住铁栅栏,目露精光地盯着他。女人则咯咯地笑起来,似乎当真如那狱警说的一般彻底疯癫了。
  男人道:“你怎么认识我们。你找我们想干什么?”
  裴野:“想找你们打听点事。”
  男人警觉地紧盯他:“我凭什么非得告诉你。”
  裴野面无表情一指隔壁:“你和她,不是真夫妻,对吗?”
  男人倏地怔住。
  裴野放下手:“看来我猜对了。这位大哥,如果我是你,这一辈子都只能在监牢里度过,我会抓住一切机会和人聊聊天的,尤其是聊一聊自己的冤屈。”
  女人像一个坏掉的机械公仔,笑个不停。古怪的尖笑声里,男人闭了闭眼,复杂地叹了口气。
  “你能找到我们,看来应该也对多年前我们这些难民的爆炸案做过不少功课。”男人说,“不过很可惜,你来晚了。即便现在我把真相都告诉你,也无济于事。”
  裴野眼底闪过一丝笃定的笑意。
  “我的人生里就没有无济于事这四个字。”他道,“无论如何,先把你知道的故事说出来让我听听吧,替罪羊先生。”
  *
  两天后,首都国安局一楼大厅内。
  会议室门打开,一行人鱼贯而出,傅声身穿警服走在人群最前面,一手拿着保温杯,另一只手正握着手机举在耳边。裴野拿着笔记本跟在他身后走出来,听见傅声对着电话里的人道:
  “是的,卫局长,现在轮渡系统已经恢复到具备进一步精准定位的程度,根据新得出的秘密定位坐标……”
  傅声长腿走得很快,没一会儿他们便走到大门口,他眼睛都没转一下,不假思索地把另一手的保温杯往身旁一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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