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声哥, 我知道你会怨我, ”裴野低下头看着傅声苍白的脸,嗓音低沉,“可要是眼睁睁看着你和那些人玩命,我就是个和从前一样一点长进都没有的废物……对你的事我没法做事不管,对不起, 真的……”
然而傅声几乎什么都听不见了。跌入黑暗之前他维持着最后的清醒想要说什么,可眼前裴野影影绰绰的轮廓忽然被一阵无形的力量搅碎,太阳穴仿佛被钻透般痛入骨髓,他浑身抖如筛糠,咬着嘴唇:
“唔……!”
记忆如刀锥穿凿开颅骨,冰封的画面急速涌入脑海,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重映,傅声浑身一震,腰身都险些弹起,被裴野忙地搂紧入怀中:“声哥?”
然而那些画面如雪泥鸿爪飞速掠过,过载的信息使得头痛欲裂,傅声痛苦地闷哼一声,终于失去意识,软倒在裴野怀里。
会议室内只剩下裴野紧张的呼吸。青年漆黑的双眸死死盯着傅声失了血色的脸,随后一脚轻轻勾开门,迈出会议室,大步流星向属于傅声的房间走去。
几分钟后,他再次退出房间,关上门。
待他转过身来,发现早已有人站在他身后,目光沉沉地望着他。对方一头及肩黑发在脑后半扎起一个丸子,用一根细长发簪簪起,面目清秀,乌黑的双眼目不转睛地迎视裴野的眼睛。
裴野垂眼看着瞿清许,咧嘴一笑:“都看见了?”
瞿清许没回答,鼻子里哼了一声,漠然背过身。
“下楼收拾东西,代替声哥跟我们出发。”瞿清许说。
*
吉普车一路驶过不太平整的土路,车上坐着的人也跟着左右颠簸。
长夜未尽,车窗外不见天光。裴野坐在车后排,看向副驾驶瞿清许的背影,对方脑后那根发簪十分醒目,既鲜明彰显了他omega的身份,又有种超出一般狙击手刻板印象的高调。
裴野又微微转眼,从他的角度,在后视镜里只能看到瞿清许的半张脸,但也足以看出对方脸上的肌肉都紧绷着,嘴角快要拉成笔直的线。
车子逐渐驶入山区,两侧黢黑的山峰起起伏伏。裴野看着后面一排跟着的车队,又转回头来,清清嗓子:
“瞿先生。”
瞿清许抱着胳膊,冷冷地盯着车窗外,一言不发。
“瞿专员?”
裴野又唤。瞿清许眉头动了动,冷声道:
“裴警官,有事说事。”
裴野:“其实除了那天在国安,还有再之前特警局第一次碰头会,我们还见过一次,我应该没记错吧?”
瞿清许神色不变:“裴警官,一会儿我负责在外围给你们提供远程火力支援,到时请你一定要保持通讯频道畅通,否则你在里面出了什么危险,我不会负责,也担待不起新党问罪。”
裴野早就料到了这些冷眼,对此也习以为常,耐心地笑笑:
“瞿先生放心,我一定会对自己负责的。毕竟这次我代替声哥参与任务的事组织并不知道,如果我有三长两短,他们第一个会拿声哥问责,我是不会允许那种情况发生的。”
瞿清许目视前方蜿蜒的道路,低声道:“巧言令色。”
裴野假装没听见,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瞿先生。”
瞿清许嘴唇微微蠕动,颇没好气地道:
“是,有一次我和声哥吃饭,才刚过完年没多久,天还很冷,那晚是你开车接它回家的,声哥说你是他弟弟,还说以后有机会大家可以一起玩……停车的时候,我远远看见了你一眼。”
裴野颔首:“唔,这就对了。当时不止声哥和你,还有你那个检察院的男友在,对不对?”
也不知道是哪句话触及了逆鳞,瞿清许眉毛都立起来,唰地半侧过身瞪着裴野:
“你一口一个‘声哥’的叫着,不觉得羞愧吗?傅声他早就没把你当成他的弟弟了!”
裴野两条长腿微微岔开,坐姿放松地倚在后座,整张脸几乎沉没在阴影里,只能五官轮廓清晰依旧。
“在我心里他也不是我哥哥,”裴野平静道,“我喜欢傅声。”
直白的一句话,彻底把瞿清许惊呆了。
“你……”瞿清许身子往后缩了缩,“难怪当时你会那样……”
阴暗中裴野瞳孔微微紧了紧。
“当时怎么?”他问。
瞿清许定了定神:“当时我远远望着,觉得你看傅声的眼神不对。没有哪个做弟弟的会用那种不安分的眼神盯着自己哥哥……”
顿了顿,瞿清许嘲讽一笑:“不过你本来也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人,裴警官。你这种人是没资格谈喜欢的。”
车子向矿区的方向驶去,司机握着方向盘,身体都僵硬了,恨不得让自己的存在感就地归零。裴野眼中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懒懒地望着他。
他似乎等着瞿清许发起质询,后者也如愿以偿质问道:
“欺骗对人造成的伤害是永久的,你嘴上说着喜欢,却做着让人没有安全感的事,把傅声害成现在这样,你知道他现在已经没法用枪了吗?看见他病症发作的样子,你还好意思让他再给你个机会吗?”
裴野笑笑:“我早就做好一辈子不被他原谅的准备了。他不爱我是他的事,用余生去偿还他是我自己的事。”
“鬼才信你的话,”瞿清许冷哼,“回去我就给声哥介绍几个国安里面平行样貌都好的单身alpha,到那时你又要怎么说?我最讨厌你们这种人说一套做一套的嘴脸——”
裴野眼里终于漾起触动的光。
“声哥要是真心喜欢,那就随他去,我不拦着。”他低下头,“你说得对,他是不该和一个坏种在一起。”
瞿清许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表情古怪地看了裴野良久。
“你做出这幅样子给谁看,”他再开口时嗓门压低了些,“我可不吃装深情这一套。”
“不是装深情,是舍不得,瞿先生。”
裴野隐忍地吐出口气,“过去我想报仇又舍不得对声哥下手,如今我知道自己不配和声哥有以后了,可心里还是舍不得,一想到要远离他就比死都难过。我对他之间的孽缘,都是因为我一厢情愿的舍不得。”
瞿清许呼吸一滞。车子发动机的嗡嗡声突然变得好大,仿佛耳畔全是如雷的轰鸣。
“所以,你宁愿被讨厌也要给声哥偷换安眠药,也是舍不得他?”瞿清许问。
裴野点点头:“我没有那么伟大,天下大事都不是我真正关心的东西,但如果要声哥出生入死,那我愿意替代他做这个陷入险境的人,我有把握追回他求而不得的真相。”
瞿清许不自觉地探身:“什么真相?”
裴野敛了眼皮。
“只要瞿先生你能暂时摒弃对我的成见,全力协助我,我就可以解开一个困扰了声哥快二十年的心结。”
他凝眸看向瞿清许,一字一句咬得清晰:“所以,接下来的行动,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
天光微熹时,车队终于来到商照私占的矿山所在地。
或许是因为车上裴野最后的那番话当真起了一点效果,一路上二人之间虽然再无交流,可瞿清许的脸也不再同最初那样垮着。
一进入矿区,众人下车后,瞿清许率先指着铁门内一座高耸的塔状建筑:
“这应该就是当时定位图上的矿塔了。”
联邦境内的矿区过去一直使用矿塔作为监督整片矿区内施工作业情况的建筑,然而因为矿区内地基往往具有下沉的风险,随着时代进步,这种建筑逐渐为人所淘汰。
想来商照知道在这里画地为牢是不可能的,既然不能设置关卡和铁丝网,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使用矿塔这种老旧一点的瞭望装置。
裴野此时也已经下车,回头对一行人招手示意大家跟上,一边低声道:
“这个时间他们的‘安保’应该正在换岗。你先按照咱们会上部署的去找个隐蔽的狙击点吧,瞿先生。”
瞿清许没吭声,从后备箱拿过一个黑色的长方形背包背好,头也不回地转身走进稀疏的山林深处。矿区的植被几乎被砍伐殆尽,之所以选择在天大量之前动手,也是出于没有可供遮蔽的掩体的原因。
有国安的专员对裴野道:
“傅警官怎么不在?”
裴野面不改色:“他临行前突发急病,由我代他执行任务。专案组里特警局的所有人都将直接听我调遣指挥。”
“这是卫局长批示的,还是军部那位裴参谋长的指示?”
裴野有点邪性地笑了笑:“我有先斩后奏的权力。放心,出了任何事,都有我一个人负责,你们只管配合,以及放手大干一场就是。”
对面愣了愣,见裴野都这样说,也只好道:
“既然如此……之前会上傅警官曾经预测过,商照的罪证只可能在矿洞内和矿塔两处,他的私人武装更大概率会在这些地方藏匿。”
“现在入了夏,矿洞闷热缺氧,就算商照想让人二十四小时不停地开工也不可能,这个时间矿洞必然没有人,”裴野道,“抓紧时间让你们的人下矿,我带人进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