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傅声越挣扎,他动作越用力,最终忍不住低吼道:“即使我是坏狗,也是你这辈子唯一养大的一条狗,对不对?!你说话啊!——”
  突然之间,傅声力道一泄,顺从地不再动弹。
  裴野一下子冷静了,起身想查看傅声的情况:“声哥你怎么了?你,你别吓我……”
  他撑起身子,下一秒却猝然怔住。
  傅声消瘦的身子陷在沙发靠背里,束起的浅栗色长发凌乱,瘦得凸起的肩胛骨止不住地颤抖;他偏过头双目紧闭,睫羽簌簌抖动,胸口气息奄奄地起伏着,唇色发白,颧骨的肌肤上却蒙着一层异样的潮红。
  裴野登时傻了眼,忙不迭地把人搂进怀里,抚着傅声战栗的后背替他顺气:“我再也不犯浑了声哥,你哪里不舒服就告诉我,我——”
  怀中人指尖动了动,慢慢握成拳。
  傅声的脸无力地埋在裴野颈窝,睫毛一抖,疲惫地睁开眼,瞳孔涣散。
  “在酒店昏迷的时候,我梦见了妈妈,”傅声声音很轻地道,“妈妈死前的事,我全都想起来了。”
  第87章
  裴野的呼吸瞬间止住。
  傅声说完停顿了好一会儿, 出神了似的,方才接着喃喃自语起来:
  “昏迷之前我昏昏沉沉的,看到了好多画面, 什么都想起来了。”
  “妈妈死之前,曾经和我说过最后的几句话。”
  或许是年幼的孩子出于自我保护, 身体替他选择性遗忘了的那段记忆与失散多年的守候, 代替去世的亲人, 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
  在饱受舆论的摧残和良心的煎熬后, 彼时的兰矜终于还是病发了。
  与如今的傅声一样, 家族遗传基因中的病症一旦显现,等候着他母亲的同样是无休止的、随时可能复发的折磨。
  被多次送往医院治疗无果后, 兰矜一度选择了放弃治疗。在傅君贤的鼓励下,为了家人和孩子,她尝试用自愈的方式重新回归生活,于是兰矜离开了医院, 甚至想过申请赔偿金,想要带着年幼的傅声出国,换个陌生的环境散心。
  然而正是在申请赔偿金的那天,前往商照办公室外的兰矜无意间听到了那次通话, 不堪入耳的真相化作一道利剑,彻底斩断了她最后的精神支柱。
  一切都是泡影。
  从始至终, 她的理想、信念, 战友们的生命,不过是上层操纵下的一场闹剧,而兰矜只不过是被人偶然条中的一支提线木偶,戏幕落下,便失去了演出的价值, 等待她的只有无情的抛弃。
  那天回到家之后,兰矜整个人就变了,变得沉默寡言、心事重重,时常在夜里一个人垂泪。
  大概就是从那时开始,以死谢罪的念头逐渐在她心中成形。
  “我记起来了,当年报纸上曾经都报道过的,”傅声垂下头,轻轻抵着裴野的颈窝,苦涩地笑笑,“妈妈去世的那天,监控显示她去过警备部,没有找到商照,只来得及解决了那个亲军派的共犯,警察就赶到了……”
  “她一路躲开追捕回到家,想见父亲最后一面,可父亲当时不得不和其他同事一起把家楼下包围住,等她推开家门时,家里剩下的人只有我。”
  裴野紧张地搂住傅声,喉结小心吞了吞:
  “然后呢?”
  “然后,”傅声阖眼,嗓音低似呢喃,“埋伏好的警察就冲了进来,我当时太小了,惊慌失措,第一反应是想找妈妈,再然后我听见……”
  “不要动!”
  搭好的玩具积木被猛地踢翻,散落一地。
  年幼的傅声发出一声尖叫,惊恐地看着印象中那个永远温柔似水的妈妈突然换了个人似的冲进房间,一把扯过儿子的衣领,将人死死禁锢在怀中。
  傅声唤了句“妈妈”,然而兰矜无动于衷,抱着年幼的儿子大步穿过房间,推开阳台的门。
  下一秒,三个警察跟着冲到房间内。
  “都不准过来!”
  小小的傅声感觉到什么东西抵住自己的脖子,兰矜的力气从未有过的大,抓着他的手用力到神经质地发抖,他喘不过气,低下头看去。
  而后傅声惊呆了。
  兰矜另一只手握着一把刀,刀刃就横在他细瘦的颈前。
  “你们别逼我,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他!”
  兰矜吼了一嗓子,屋里的警察都不动了,看着她的目光里流露出见到什么精神病一般的震惊:“那可是你亲生儿子,你要干什么?!”
  彼时刚刚六岁的傅声已经彻底傻眼,连哭都忘了,茫然地仰起小脸,却看到母亲那温和漂亮的面容因为激动而微微扭曲:
  “就因为是我的孩子,他才要跟我一起赎罪!”
  “如果当初那些人没有用他做幌子欺骗我,我绝不会动摇,更不会开出那一枪,我的战友也不会死!”
  兰矜低下头,抱紧了傅声,一步步后退到阳台边缘。
  外面的警察同样步步紧逼,却又忌惮她情急之下做出傻事,一时无人敢轻举妄动。六岁的傅声生了张还有些婴儿肥的小脸蛋,羊脂玉似的,却因为惊惧而变得煞白,哆嗦着道:
  “妈妈?”
  兰矜嘴唇颤抖着,吃吃地笑了:
  “……都是因为你。”
  幼年傅声水汪汪的琥珀色眼睛瞪大,似懂非懂,心里却升起一种莫名的恐慌。
  “都是因为你,对,全都是因为你,”兰矜逐渐笑得声嘶力竭,眼眶通红,“因为有了你,一切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如果我没有生下你就好了,那样我就不会心软,不会害得和我出生入死的战友送命!”
  傅声听不懂,只能一个劲儿地摇头,看着兰矜握紧了匕首:
  “你要和我一起赎罪,傅声,只有死,这一切才能结束!——”
  一阵混乱中,他只来得及看见兰矜扬起的手,听到阳台外的几名警察失声吼叫,他条件反射地哭叫着想要去拉住兰矜的手——
  那之后的画面仿佛被切断了通讯,再次恢复记忆时,匕首在争夺中不知怎的调转方向,捅入了兰矜的小腹。
  傅声的瞳孔急剧紧缩成竖线,眼睁睁看着母子二人相握在一起的手。他慌乱地要松开匕首,却被兰矜握得更紧,他腿一软跌倒在兰矜怀里,感受到女人那急速失温的另一只手颤抖着抚上傅声脑后。
  “那不是真的,小声……”
  兰矜踉跄着弯下腰,拼命在傅声耳边嘶声重复着,却看不见傅声彻底僵硬住的表情。
  “原谅妈妈,这是保全你们,最后的办法了……”
  “对不起小声……妈妈,一直都爱着……”
  年幼的稚童伸出手,想要擦去母亲伤口源源不断流出的鲜血,可紧接着,母亲最后的怀抱抽离,他亲眼看见兰矜最后倒退一步,身体靠在不到半人高的栏杆上,身体向后一仰——
  风掀起发丝纷飞,那熟悉的倩影如破碎的风筝,从傅声面前坠落而下。
  砰的一声闷响,六岁的傅声浑身一震,隐约察觉到什么,脑子却一片空白。楼下很快传来另一个男人绝望的哭吼,随即被一阵接近的脚步掩盖:
  “没事吧孩子?”
  “天杀的,真是个疯女人……这孩子太可怜了……”
  几个警察聚拢过来,其中一人试图将傅声抱起,却发现这孩子的身体雕塑一般僵硬得可怕,稚嫩的肩膀紧绷着,眼珠机械地转动,终于落在其中一人身上。
  他的眼眶里终于逐渐蔓延上晶莹的泪花:“妈妈她,她是不是……”
  那个沉痛的字没来得及道出口,六岁的傅声便眼前一黑,昏倒在赶来的警察怀中。
  *
  月光如流水,偌大的客厅里寂静无声。
  良久,裴野抬起发凉的指尖,试着想要去触碰傅声的脑后,却蓦然见伏在他怀中的青年微弱一动,带着气音沙哑地笑了。
  “自从醒来后,我就把妈妈死前拼尽全力留给我的话忘了。我终日做噩梦,惶惶不安,以为她直到死都恨着我的存在。”
  “可当年妈妈其实什么都告诉我了,”他听见傅声恍惚道,“她想赎罪却又走投无路,怕我和父亲的人生因为她的复仇而万劫不复……”
  “她是病了,可那一天她根本没疯……只有把自己伪装成一个疯癫到想要拖亲儿子下水的女人,人们才能相信这只是她一个人的想法,与我和父亲没有一丝牵连。”
  裴野眼底划过一抹心疼,感觉到怀里清瘦的身躯开始颤抖,气息愈发凌乱。
  他以为傅声哭了,想要把人拥紧,却很快发现傅声浑身发抖地笑出声来。
  “整整二十年。”
  傅声笑着,额头抵住裴野讽刺地摇摇头,“我一直自以为是地恨她,不原谅她,认为她是世界上最糟糕的妈妈。如果妈妈知道我这些年来都没原谅她,她一定会,会很……”
  哗的一下,裴野将人箍在怀里,熟练地掐住傅声的腰窝,将omega用力按进自己怀里,一下下抚摸着傅声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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