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这怎么能是你的错呢!”徐怀宇还是没忍住打断傅声,“要怪就怪背后那些政客,利欲熏心、草菅人命的是他们,把你们推出来背锅的也是他们!”
傅声不语,眼神微微放空,握着挂坠的手动作不易察觉地一顿。
徐怀宇拉着凳子坐近了些:“我是个没骨气的人,不过要是换了我遇到这种情况,现在先好好活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野哥他不是那种没良心的人,等时机成熟,他说不定真有办法动用点关系救你……”
不愧是自己的铁哥们儿,徐怀宇这几番话几乎算是把裴野的心声都讲了个明白。
裴野躲在玄关后,大气也不敢出。
只要稍微探出半个身位,就可以看见餐厅现下的光景,可要是这个节骨眼被发现,以傅声对他本就所剩无几的信任,对方必然会下意识觉得是自己和徐怀宇做了个局在套他的信息。
他不能连累朋友,更想听一听傅声的真心话。
很快,餐厅里傅声的话音再度传来:
“怀宇,没骨气的不是你,而是我。”
裴野一下子愣了神,又听到傅声苦笑一下:
“你总是劝我不要寻死,可怀宇你知道什么时候我最想死吗?”
徐怀宇怔住,茫然地看着傅声微微低头,对方的视线居然也有些躲闪,嘴唇微启。
玄关后,青年的心一瞬提到了嗓子眼。
“每次他对我好,我心里动摇的时候,”傅声慢慢说,“我最想去死。”
扑通一下,裴野的心仿佛跌下万丈悬崖,摔得粉碎。
他身子一晃,呼吸愈发急促,傅声的话却还在源源不断传入自己耳中:
“他害我困在这寸步难行,父亲到现在杳无音讯,我本该恨死了他的。可一见到他,我心里就又怀念起从前的日子,忍不住为他开脱……”
“一开始我以为,是信息素失调让我控制不住地想要亲近他、顺从他。”
傅声垂眸:“可我再也欺骗不了自己了。”
裴野的手已抖得不成样子,不得不一把抓住玄关扶手稳住身形。隔着柜子他看不见傅声,却清晰听到傅声淡淡一笑:
“我这人或许也是犯贱,对不对?”
徐怀宇被震惊得哑口无言,脑子空空如也,什么安慰的话都组织不出:
“这,这本就是人之常情……”
磕磕绊绊的宽慰的话,突兀地停住。
徐怀宇眼睁睁地看着傅声依旧垂着的眸子。
傅声阖了阖眼,再度睁开时,眼底竟已见了泪光。
“我不能允许自己忘了父亲和战友们受过的苦,可我又做不到不再想着他,明知道也许是他在利用我,还坚持像飞蛾扑火一样往他身上撞。”
青年的声音平稳如常,甚至比往日更加冷静自持,丝毫听不出悲伤的语气。
“喘不过气的时候,只有死能让我好受一些。”傅声自嘲地扬了扬唇角,“要是一开始我没有选择和爸爸妈妈一样成为警察就好了,或许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
他握着挂坠的手再次微不可察地颤抖起来,抿紧了唇,说不下去了。
徐怀宇望着傅声,同样默然。
二人相对无言,却不知几米之隔的玄关外,他们全部的对话已被第三个人听得一清二楚。
裴野无力地靠着墙壁,仰起头时喉结上下滚动,拼命压抑着激动的喘息,脸上早已泪流满面。
他曾以为傅声不肯施舍他哪怕一点喜欢,却不料那份垂怜一直都在,更不知这份顾惜才是傅声痛苦的源头。
七年相依为命敌不过一夕背叛,傅声的生活天翻地覆,他不是不愿去爱,而是背着太多包袱,怀疑自己拥有过的一切,让本就没有安全感的人陷于自苦,闻爱色变。
裴野胸膛剧烈起伏,下颌线紧绷着,闭上眼一把摸去脸上残留的泪。
餐厅里断断续续又传来徐怀宇安慰的声音,可他已听不见了。裴野鼻翼微微翁动,压制着哽咽,许久脸颊的肌肉稍一抽搐,居然干涩地笑了起来。
足够了。
恍惚间,心中一个声音对自己说。
只要他的声哥还对他有一丝心软,刀山火海他也不怕闯,只求让傅声再无后顾之忧。
*
不知不觉过了好几日。
夜晚的报社已经下班,裴野关上屋里的最后一盏灯,锁好大门,声控灯应声亮起,他站在楼梯最上方,顺着一级一级台阶向下望去。
模糊的光晕下,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楼梯口,军装帽檐压住对方英俊周正的眉眼,整张脸廓浸在暗影里,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裴野骨节分明的手指穿过钥匙圈悠闲地转了转,啪的一声,将小小的一块金属握在掌心。
“何大哥,”裴野轻轻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这是我朋友资助的报社,有兴趣上来参观一下?”
何顾抬眼静默地看着裴野,嘴唇几乎没有动,冷静地吐出几个字。
“我要和你谈谈。”他说。
裴野的笑意加深。
“早有耳闻了。若非如此,你也不会在军部到处打听我的联系方式。”裴野把钥匙插进锁孔,“请吧,何大哥。”
报社不大,大约只是一家小纸媒,屋里有点乱,办公桌一张一张挤在一起,几台巨大的打印机伫立在墙角。
裴野从饮水机里接了两杯水,放在一张稍微整洁些的桌上,拉开椅子:
“我朋友忙,平时我替他看顾一下这儿。小本经营,见笑。”
何顾没有坐,眼睛死死盯着裴野的脸,试图捕捉他脸上瞬间的任何蛛丝马迹。
“为什么向许映山举荐我。”
何顾开门见山问道。
裴野眼睛微亮,倒是直接默认了:“他总是询问上头和警备部的消息,我也不能总任他白打听不是。”
何顾吸了口气:“你知道我问的不是……好,我换个问法。为什么偏偏是我?”
裴野坐在桌后,胳膊肘搭在桌沿,微微倾身:
“何大哥的言外之意,我们新党人,就应该内部抱团,而不是推举你,是吗?”
何顾眼底划过一丝深邃的光。
“我可没这么说。”何顾冷漠道。
裴野扬了扬眉毛,一脸玩味:“实际上我也没说什么,只是许处长问起,我随口提了句你人还不错,可能他过度解读了吧,以为这是什么上头的指示……”
“不管你想干什么,我也不会因为这份人情去参与你们新党的内部斗争,”何顾正色道,“我对高官厚禄没兴趣,也不会当谁的门客,你们勾心斗角不要捎带上我。”
他转身就要走,忽然听见身后裴野浅笑出声:
“何大哥,你的想法与我以前好像。”
何顾脚步一顿,回身看向裴野。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对着比自己大了好几岁的青年说出这话,简直有点不知天高地厚的意味。
“有话直说。”何顾低声道。
裴野端起自己面前的杯子:“我以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远离这些狗屁政治,安安分分地上大学,找工作,再和……”
他呷了口水,“和心上人买一间房子,下班后买菜做饭,一辈子平平淡淡地过完了,就是功德圆满。可你看现在这社会乱成什么样子,哪里还有地方容得下我这个微不足道的梦想?”
“我们逃不开的,”裴野放下水杯,“何大哥真的以为,放着新党内耗、自斗,政局就会平稳,这个国家就会重新回到正轨吗?”
何顾的心头一震,脸上却好整以暇地绷着。他走了两步,来到桌前,手撑在桌面上,与对面的裴野对视。
“你是警察,我是军人,”何顾一字一顿说道,“非工作时间,最好勿谈国事。”
裴野毫无避讳地回视何顾的双眸,嘴角噙起一丝笑意。
“好啊,”他慢慢点头,“那我们说点别的。何大哥,最近怎么不常光顾花间苑了?”
何顾的指尖一颤。
裴野的用词实在过于直白,语气又极为肯定。
他调查了自己。
何顾的呼吸一滞,不自觉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我去花间苑并不是为了那种……”青年率先垂下眼帘,“总之不劳你操心。”
裴野从鼻子里哼笑出几个字:“我知道。”
何顾眸光微动,倏地一掀眼帘,却见裴野语气凉薄道:
“我知道你刚刚在想什么,不过抱歉,我最开始并不是奔着调查你来的。我查许映山的资产时,顺藤摸瓜锁定上花间苑,本想着能不能从中找出他幕后操控的证据,结果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我发现,何大哥你每隔几天就会偷偷进入花间苑,给里面的一个人送些吃喝。”裴野拖长了腔调,“每次十几分钟就出来,想来自然不是进去找快活的,只是何大哥你的善心是不是用错了地方,冒着被人误会寻花问柳的风险也要接济某个人,这是否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