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渐渐地,连他自己也把这句话当成遥不可及的空想。
可电话里那个因为电信号传输而略显沙哑、背景嘈杂的声音,他永远也不会认错。
傅声主动给他打电话了——在他们几天前刚刚那样激烈地大吵一架过后。
他是在做梦吗?
裴野大脑一片空白,举着手机几次想张口,却还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直到电话那头,傅声轻轻地率先说道:
“听起来裴警官好像很忙。那我先不打扰……”
“不忙不忙!”
裴野的声线顿时拔高了一个八度,拿着钢笔的手急得摆了两下,脸上的阴霾不知不觉间一扫而光,“现在是午休时间啊,特警局都在休息,我在办公室无聊得不行呢。”
说完他停了停,心脏噔噔跳得胸口都发胀。
电话里傅声嗯了一声,似乎是和话筒贴得很近,裴野甚至可以听到傅声开口前喉咙里极小的吞咽声,可爱得要命。
“伤好点了吗。”
傅声咬字轻飘飘的,说出的话却一下砸中裴野的心口,他握着钢笔的手开始发起抖来。
“好多了,早都不疼了,活动自如。”
裴野说着还抬起胳膊当真活动了一下,好像在自己测试自己这话的真实性,“晚上睡觉可以随便翻身的那种。”
傅声顿了顿:“嗯。那天我手上没轻重,好像弄疼你了。”
裴野呼吸一滞。
幸福来得太快太多,简直要把他砸晕了。
“别这么说声哥,我本来就没事呀,这点小磕小碰你不说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他忍不住嘿嘿一笑,“声哥,最近特警局事多不能去看你,有按时吃饭吗?首都降温了,有没有着凉,感冒?今天有没有不舒服?”
电话那头窸窸窣窣一阵,传来发丝摩擦到听筒的声音,以及布料的厮磨。
“我这病一直就这样,”电话那头的声音里夹杂了一丝吐息,“都还好,就是昨晚失眠了一宿,不知道怎么了。”
裴野着急了:“这怎么能叫还好呢?你现在体质虚弱,一宿不睡哪能行——”
他忽然又愣了一下,意识到什么,试探着问:“声哥,你现在是……你在床上躺着呢吗?”
电话那边也沉默一会儿:“嗯。有点乏了。”
裴野的呼吸顿时粗重起来,脑海中顿时清晰地浮现出傅声缩在被窝里攥着手机和他讲话的场景,半张脸埋在被子下面,浅栗色的长发在蓬松的枕上铺开。
他暂时放下笔,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闭上眼睛。
他今天到底怎么了,各种意义上的火气好大。
傅声一句话,他就变态似的浮想联翩,平时就是借自己十个胆子他都不敢去肖想他的白月光的。
于是他清清嗓子:“声哥,来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电话里傅声似乎换了个方向躺着,过了一会儿才回答他:“裴警官不忙的话,方便让人送一些食材过来吗?我胃口不好,想自己煲点汤喝。”
裴野笑了:“这还不简单。你说要什么,我记下来,下午先让人送去,晚上再过来看你。”
“那麻烦裴警官了。”傅声低声说,“我需要一些竹荪,干贝,还有冬瓜……”
裴野想都不想,干脆在刚刚记录工作要点的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一大行字,一边还点着头,末了还追问:“就这些吗?最近新鲜的水果蔬菜、香料佐料也给你送去一点吧,军部送的吃的太差,都害你营养不良了。”
傅声静静听着,简单应了两声。
裴野忽然也无话了,唯独那一颗心澎湃地搏动着。
他了解傅声含蓄内敛的性格,知道这通电话是什么含义。
“没别的事了,”傅声终于又说道,“裴警官你忙吧。注意休息。”
“好,好,”注意休息四个字甜蜜得差点把裴野齁到,他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声哥你快补觉吧,晚上见啊。”
隔了两秒,电话挂断了,剩下一串规律的忙音。裴野缓缓放下手机,嘴角还向上牵着,魂儿仿佛都飞到了九霄云外。
*
下午的工作效率以指数级别增长,下班时间还没到,手头的活儿就处理完了,裴野和卫宏图打了招呼,以最快速度开车来到心心念念了一整个白天的别院。
“我来了声哥!”
推开门时裴野脸上哪还有一点对傅声的埋怨,整个人活生生一副“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的阳光明媚。
客厅里传来淡淡的汤火香气,越走近餐桌那香味儿越浓。
裴野一转头,傅声正坐在餐桌边,头发有些不熟练地绾起,后面垂下来一小缕散发,发梢拂着修长后颈,羽毛似的,看得裴野又是一阵心痒。
傅声正在吃晚饭,桌上支着平板电脑,面前摆着一碗汤一碗米饭,大约是一边吃一边研究轮渡复原的事。
按理说傅声完全没必要对新党的事这么上心,裴野也曾想劝他以身体为重,可轮渡复原于他扳倒组织也有作用,犹豫再三,最后只能随傅声的节奏去。
裴野在桌子侧边拉开一把椅子坐下。
他这才注意到傅声戴着当时借徐怀宇之手送出去的那副防蓝光眼镜,心里的成就感满得要溢出来:“吃饭呢声哥,这汤好香呀。”
“嗯,”傅声垂眼看着电脑屏幕,握着筷子夹起一小团米饭,“坐吧。”
裴野嗅了嗅汤碗里飘出来的香气,撑着下巴,望着傅声的表情没出息的沉醉。
傅声毕竟也是在高干家庭长大的孩子,即便坐着纤细单薄的腰板也挺得很直,吃饭的动作也斯文。
因为专注看屏幕上的资料,目光一时离不开,他动作也有点慢,一手把碍事的发丝挽到耳后,另一只手将饭团送进口中,细细咀嚼,喉结小幅一滚,末了无意识舔舔唇面,大约是被什么困惑缠住,握筷子的手垂在半空不动了。
裴野感到莫名其妙的一阵心满意足,微笑起来。
得意忘了形,他不过脑子地脱口道:
“声哥,我也还没吃晚饭呢。”
傅声握筷子的手紧了紧,把东西放下,摘下眼镜看向裴野。
后者忽然一哆嗦,俊朗的面皮滚热起来:“不是,我就是随便说说,你这汤味道一定很不错,炖得入味……”
辩解得越多,他心里忽然越酸涩。
七年里傅声花样翻新的菜谱,十道有九道都是做给裴野饱口福的。听到傅声要下厨,他自然将这好事与自己联系起来,浑然忘了他早就没有正经理由品尝对方的手艺。
仿佛察觉他的小心思,傅声眯起眼睛。
“谢谢你今天派人送来的东西,”傅声说,“别院没什么好厨具,汤我只煲了一点点。”
裴野立刻接道:“啊,客气什么,没事我知道的。”
傅声没再说话,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他忽然感觉自己好没趣,热火朝天地赶来了,连个名正言顺的由头也没有,傅声除了白天那一通电话反常,其余仍是不冷不热的。
裴野顿觉不自在,装模作样活动了一下脖颈,站起来:“那你先吃,我去外头看看怀宇。”
傅声没看他,点点头。
……
“野哥,今天军部派人来了一趟别院,说是要验收轮渡的复原进展,单独和声哥聊了好久,我这外人也没资格进去听。”
岗亭门外,两人站在外头边晒太阳边闲聊。
裴野手扶着门框,若有所思,又听徐怀宇说道:
“声哥不肯告诉我军部找他说了什么事,就问我要了你留给他的手机,下午又还我了。他找你有什么事,棘手不棘手?”
裴野的鞋尖在草地上轻踢了两下:
“怀宇,我知道你想帮忙,但这里头牵扯的人事太复杂,你能在这已经帮了我天大的忙了。不用惦记我,我一个人应付得过来。”
“你也太小瞧我了吧,”徐怀宇乜他一眼,“觉得我会给你帮倒忙?我对这一行也算无师自通了好不好,前些天军部有人想在这附近装监控,我胡诌八扯了一通监控会影响声哥的研究,结果他们还真信了!”
裴野被好友逗乐:“可不是,我都比不过你脑子转得快。声哥找我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让我给他送点煲汤用的食材,别的什么也没说。”
“哦,嗐,就这事啊,我以为什么呢!”
徐怀宇叹道,“你别说,声哥今天心血来潮做得汤真不赖,要不是这儿锅碗瓢盆不齐全,估计能更好喝!”
裴野碾着杂草的脚顿住。
“你喝他做的汤了?”
徐怀宇指指岗亭里头,桌上果真放着一个塑料碗:“喝了呀,他分了我一大碗呢,还跟我说不够下次可以再煲……喂,野哥,你咋了?”
他才发现,裴野的脸色黑得可怕。徐怀宇看着裴野转过头来死盯着自己,有那么一秒钟,他产生一种猎物被豺狼盯上的、刻在基因里对于危机感到恐惧的,本能的窒息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