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虽然今晚警备部原有的警力被临时抽调走大半,可剩余的少说也有一二十人, 外加军部火速派人前来封锁,想要在首都市区内走陆路突围出城, 显然是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穿过一条暗巷, 一老一少来到不夜城侧面一家夜间关门的药店外。见赵皖江拉开最外侧的防盗门, 熟练地输入密码, 傅君贤惊讶地微微蹙眉:
“安全屋还能用?我以为早被新党封干净了。”
“最近我联络到了第七组两个兄弟, 他们说首都还有两三个安全屋,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启用。”赵皖江输完密码, 把第二层防盗门推上去,走到墙边伸手一勾,取下一串车钥匙。
二人穿过药店来到一扇门前,赵皖江推开门, 药店后身本该是仓库的地方停着一辆车,墙上挂着数量客观、不同型号的武器。
二人分头摘下几把枪背上,赵皖江打开后备箱,装了几个背包和一箱弹药, 关上车门。
待二人上了车,赵皖江发动车子, 这才笑了一声。
“师父箭矢犹锋啊, ”车子开入后街,这种危急时刻他也有心情开玩笑,“说实话,这一次只要您体能跟得上,保您逃出去易如反掌。”
傅君贤一边检查手里的枪一边嗤笑:“你的老领导立二等功的时候, 你小子不知道在哪儿撒尿和泥呢。说吧,你是怎么让那些人配合你演这出戏的?”
赵皖江换了档,一手摘下背着的枪递给傅君贤:
“果然瞒不过您。这段时间我一直在不夜城替他们老板卖命,之前军部想吞并不夜城,我嘛……算是间接解了他们老板的困,所以这次借给我二十个人,对不夜城来说没什么难的。”
傅君贤又拿起这把枪开始检查:“可凭你自己,怎么能预知到新党什么时候动手?还有,现在咱们是逃出来了,然后呢?靠这两把铁疙瘩,怎么突破陆上的关卡?”
赵皖江刚还吊儿郎当地笑着,闻言忽然沉默了。
傅君贤检查完枪,把东西扔到后排,这才发觉老手下的不对劲。
“赵二。”傅君贤沉声说。
赵皖江猛踩油门,有些不自然地咬住后槽牙。
“局长,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您可能一时理解不了。”赵皖江盯着路前方,缓缓说道,“一开始,我也无法理解。但我可以拿我的人格保证,一会儿不管听到什么、见到什么,您都可以选择相信,就像之前我也选择了相信一样。”
傅君贤怔住了。
……
夜晚的首都江畔码头。
秋冬交替之际,江岸上的风愈发紧了。码头装货的船只不多,搬运集装箱的机器轰鸣阵阵,低沉的震频回荡在黑色的水面。
汽车停在码头边上,傅君贤拉开车门下车,一阵凛风卷起江面上的寒气,他裹紧了外套低下头,待风力退散,抬眼望去,这才看见一个套着黑色长风衣,里面穿着警察制服的年轻人站在不远处的正前方。
一阵沉默,直到裴野沉下声线,恭敬地唤道:
“——傅叔叔。”
傅君贤眼底波光一动。
一老一少相对而立,远处升降机机械地运转着,升空的集装箱挡住一方月华,裴野整个人随之埋没入比夜还深的黑暗里。
裴野低眉道:“傅叔叔,情况二哥在路上一定都和您讲明了,时间紧迫,我们就长话短说。”
“上了这艘船,委屈您将就一夜,天亮后船到并河口,七组那两个兄弟在那儿接应您,在那换一艘船,出国。我已经托人开了一个新的账户,上面钱不多,但足够你们在那里先支撑一个月,之后那上面每个月十号会打一笔钱过来。”
顿了顿,裴野又补充道:“在国外也并不能高枕无忧,您要万事小心,咱们不能时刻联系,那样会暴露我的身份,后面我会想办法找到一个安全联系上您的方法的。”
轰鸣声盖不住江水怒涛,拍打着码头的大浪远比运转个不停的机器更加冰冷,却也透出沉郁的哀鸣。
集装箱被机械臂拖着慢慢挪开,裴野的脸慢慢沐浴在月光之下,却忽然听到傅君贤轻笑一声。
“我们好久不见了,”傅君贤深望着他,“小野。”
裴野狠狠怔住了。
回忆堪比奔流江水,席卷着裹挟全身,将他一直小心隐藏好的情绪冲刷出来,不亚于彻骨的痛。
青年闭上眼,双手却颤抖地紧握成拳。
他和傅君贤见过的次数并不多。
打来到傅声家后没多久,他便知道了二人的身份,也知道傅君贤命令傅声调查过自己,他害怕这个男人的智慧与敏锐,一直不敢面对傅君贤,做贼心虚地想要躲开一切可能会和对方见面的机会。
对着傅声,他只表现出一副只愿意亲近他的怕生样子,长大之后又借口自己毕竟不是傅家人,不便于打扰他们父子二人的天伦之乐,傅声拗不过,渐渐不再提带裴野去自己父亲那里的事。
从小到大,他们之间只见过两回。
第一面是来到傅声家第一年的除夕,那也是傅声搬出去第一年,怕傅君贤一个人过年太寂寞,硬拉着裴野,三个人吃了顿年夜饭,守了夜之后傅声就带他回家了。最后一次则是裴野高中毕业那年,傅声正好也提拔为首席干部,傅君贤在外面找了家餐厅,三人吃了顿庆祝的饭。
两次见面,傅君贤对他关注都不多,但倒也随着傅声的习惯叫他小野,每次见面都封了个红包给他。
总听傅声说他的父亲如何严厉,其实生活里傅君贤并不爱说教,人老了不免又心软疼爱独子,大约是因为这个缘故,甚至连带着对裴野都分外的和蔼慈祥。
这一晚,是他们二人的第三次,也是没有傅声在场促成的第一次见面,第一次对峙。
江水汹汹,一老一少于沉默中相对凝望。
终于还是年轻的那一个沉不住气,紧张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率先开口:
“傅叔叔,我知道这是下策,但我向您保证,出国只是权宜之计,等新党被赶下了台,我会尽快向法院和检察院递交申请,批准您以无罪之身回国。”
傅君贤微皱着眉。
岁月在男人脸上留下了痕迹,连月的折磨也让傅君贤看上去比裴野印象中更加的苍老,可对方平等地审视一切似的眼神,却瞬间让他感到好熟悉。
在组织听惯了傅君贤年轻时的丰功伟绩,可他从没当面见过对方寒刃出鞘的一面。
但这眼神是属于一个训练有素的精英特警,乃至一个老练洞明的政治家才会有的锐利眼神。
当初在花店,裴野见到的从楼梯上缓缓走下来的“猫眼”傅声,眼里的冷色与这双眼睛如出一辙。
二十六岁境界尚未成熟的傅声,眼里的寒意已经足够震慑他,而面对傅君贤,霎那间裴野的心都揪成一团,除了不知所措的惊惶,还掺杂了几分他们彼此心照不宣的,难言的愧意。
终于,傅君贤嘴唇动了动,也不上前,依旧站在原地:
“这些都不重要。走到这个位置,我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傅君贤的声音很轻,却顺着风声鼓噪着裴野的耳膜。
“我想知道,”傅君贤眼光一沉,“我的孩子在哪。”
裴野的嘴唇颤了颤,深吸口气,知道这一问他是必然逃不过了。
车内的赵皖江一直摇下车窗听着两人的对话,听到这里他开门下车,没成想相对而立的两人竟同时抬手,赵皖江不由得脚步一停,扶着车门呆站住。
裴野摇摇头:“二哥,不用。我和叔叔解释。”
说罢,他将视线重新落回傅君贤身上。
略一沉吟,青年阖眼又睁开,方才隐忍迟疑的光消失不见,焕然是坚定而滚烫的深望。
“傅叔叔,”裴野一字一句道,“我爱声哥,一直都很爱他。”
车后的赵皖江登时目瞪口呆,张着嘴半天发不出一个音节。
傅君贤却毫无惊讶之色,反而低声笑起来。
“你是想向作为他家长的我提亲?”傅君贤短促地笑完,眸光却愈发刀剑相逼地紧迫,“莫非我不答应,你就打算放着小声他自生自灭不成?现在我们父子落难,你打量着就可以随意拿捏我们的命?!”
裴野咬牙:“我绝没有此意!现在能救小声的只有我——”
傅君贤厉声打断他:“你本就应该救他,这是你该赎的罪!”
裴野一下子噎住,男人却并不打算给他喘息的空间,眉头紧锁着。
“这不是我要的答案,”傅君贤慢慢说道,“想好了,重新回答我。裴野,你凭什么?”
裴野怔了怔。
广袤的天地都寂静下来,水天接融,星河坠落。
这是他终将面对的命题,也是他破茧成蝶的考验。
这一次没有人能替代他,赵皖江不行,傅声不行,任何人都不行,因为这是只有他才可以给,也只有他给得起的代价。
凭什么去救傅声——凭什么去爱傅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