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这次轮到裴野真的懵了,他张了张嘴:“不回来?为什么?”
  裴初没有立刻回话。
  他于是又追问:“卫宏图倒了,首都除了警备部之外最大的一块硬骨头就等于被咱们啃掉了呀!我不回来,难道还留在那儿等着熬到局长那个位置不成?”
  裴初仍静静看着他,嘴角含笑,眼里却毫无一丝温度,仿佛与猎物对视的蟒蛇,瞳孔里散发着幽静深邃的光。
  半晌,他徐徐说道:
  “远没那么简单。警备部需要组织的人在那里继续盯着,卫宏图之前那么信任你,他一走,你立刻就回来,这不等于不打自招了吗?别那么心浮气躁的,等时机到了,组织自然就会叫你回来。”
  “当个没滋没味的副警长,哪有在这里呼风唤雨来得爽快。”裴野嘟哝一句。
  裴初冷笑,拿着他那一本正经的口吻教育道:“我看你胃口倒是大得很,当初说太招摇的,可也是你自己。要不把我这个总参的位置让给你坐好了。”
  裴野翻了个白眼,看向另一边,一副“和你没什么可唠”的样子。
  半晌。
  “哥,”他没有回头,却突然说,“你觉不觉得,这么斗来斗去挺没意思的。”
  说完这句话裴野就后悔了。每次都是这样,一到关键时刻他就心软,暗戳戳地想要劝人回头。
  然而这次裴初并没有嘲笑他的异想天开。对方只是沉默。
  或许没人愿意触及大厦将倾的事实,说出真相,本身就是一种残忍。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联邦没有这些乌烟瘴气的斗争,如果没有这些热战冷战,咱们会过着什么样的人生?”裴野转过头,“虽然你这家伙天生一副反社会人格,但如果我们没生在这乱世,其实你也能找到一个供你大展拳脚的工作,不是吗?”
  裴初平静地看着他。这种毫无审视和批判的目光成为一种前所未有的鼓励,刺激着裴野打开话匣子:
  “如果爸妈还活着,或许爸早就已经把他的报社经营起来,妈也能把她的小生意做大,你可以继续入伍当兵,念军校,而我,我也不会是什么警察,或许我可以去大公司,去创业,挣好多钱补贴家用……”
  他说着说着,慢慢噤声。
  裴初看着亲弟弟从幻想中渐渐抽离出来,自始至终他没有出言打断过,只是眼见着对方由兴奋慢慢变得失落。
  不需要谁来叫醒他,现实会唤醒一切美梦。
  裴野阖了阖眼,叹气:“我又在说胡话了。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裴初却没把这番批评继续下去,反而主动抬手,握着杯子往前一送。
  哒的一声,裴野一低头,看见两只茶杯触在一起,短暂碰了一下便分开。
  “主席竞选的事不用你操心,继续做好的你工作就是。坚持下去,咱们马上就要迎来最终的胜利了。”
  说着,裴初笑意加重,举了举杯。裴野嘴角嫌弃地向下弯了弯,然而也还是跟着抬起手腕。
  “喝茶不碰杯。”裴野说。
  裴初无所谓地挑了挑眉。
  “敬组织。”
  意味深长地说完,裴初仰头将杯中温热的茶饮尽。裴野盯着他,脸上的肌肉微不可察地抽动一下,嘴唇轻启。
  “敬我们终将迎来的胜利。”他低声说。
  *
  “就是这里?这看起来好像是从前的医院家属楼。”
  “就这么直接进去没问题吗,站岗的人不会出岔子吧?”
  汽车停在别院的院子外,岗亭的门同时打开,徐怀宇走出岗亭,看着下车的沈辞一行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招招手示意几个人快些进来。
  “是沈先生吧,”他对沈辞道,“野哥已经在屋里等着了,快进去吧,免得被人看见。”
  沈辞皱了皱眉,但还是对徐怀宇微微颔首表示感谢,随即转身带领着身后的三个人迅速来到别院门口,敲了敲门。
  “是我。”沈辞压低声音说。
  他以为开门的会是裴野,可几秒钟过后大门被拉开时,看到门口站着的陌生青年,沈辞亦是出乎意料地刹住了自然而然要跨进门槛的脚步。
  不是裴野。
  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有着少见的浅栗色长发,瞳孔则是更加稀有的琥珀色。
  对方中等个子,身形清瘦,五官清俊,看样子应该是个omega,那张极为白皙漂亮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双唇因为缺乏血气而泛着虚弱的浅粉色,整个人有一种说不出的疏离气质,虽能看出对方抱病,却并不会给人以孱弱的、病恹恹的印象。
  沈辞眨了眨眼,呃了一声,脑子缓慢运转过来:
  “你好,我们找,裴野……”
  那青年点点头,让出一条路,垂下眼睑。
  “看来您就是沈辞先生。”青年的嗓音温和而客气,待一行人进屋关门后,沈辞不禁多看了他两眼:
  “裴野在吗?”
  “等候沈先生多时了。”青年说,“几位要是觉得我在旁不合适,我就去二楼继续复原——”
  “合适合适,这有什么不能听的?”
  楼梯上噔噔噔一阵脚步声,裴野快步跑下来,一溜儿小跑来到众人跟前,笑眯眯地跟沈辞摆摆手打了个招呼:“沈老师,咱们赶紧去餐厅聊,速战速决。”
  不等沈辞说什么,裴野又轻轻揽过青年的肩膀,握着他的肩胛骨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让声哥听见也没事的。沈老师,这位就是傅声,是我之前跟你说的——”
  他做了一个“你懂得”的表情,沈辞领会过来,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其实他们俩也并没深聊过傅声什么事,可这样心照不宣地一对暗号,傅声倒想歪了,还以为裴野在背后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嘴唇不由得抿成一条线。
  “别碰。”
  傅声小小地嘟囔一句,肩膀轻轻一挣,从裴野怀里撤开,挽了挽耳畔发丝,别扭地移开视线。
  察觉到两个人之间微妙的氛围,沈辞心领神会地清清嗓子:“行,事不宜迟,咱们快些商讨出个结果吧。”
  ……
  不多时,一行人已在餐厅落座。
  “你的意思是,裴初已经彻底不信任你了?”
  “彻底谈不上,但他肯定对我有防备了。”裴野转头看向问他话的那个民主派检察官,“按理说,现在我最好的选择就是回军部,而不是留在首都特警局当一枚闲置的棋子。裴初这是疑心我,不敢让我接触到上层机密了。”
  “他说一旦有意外,就会让新党主席出国暂避风头,这话的真实性有多少?”
  短暂的沉默,桌上所有人都陷入沉思,就连从厨房拿着水壶走进来的傅声听了亦慢下脚步。
  过了片刻,沈辞率先道:
  “我个人的看法是,这话未必不可信。”
  “裴初并不是一个盲目乐观的人,现在外头报纸媒体又穷追不舍,眼看着各种示威集会压都压不住,他们就是武力镇压,消息立刻就会传出首都,封锁不住的。更何况,真到了那一步,警备部要是不配合,他们做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有什么意义?”
  “沈老师这话我也认同,”裴野接道,“还有一点就是,新党一直在等轮渡的消息,如果主席跑到国外,避一避风声是一方面,拿着复原好的轮渡系统和国外交易又是一方面。”
  原本打算把茶具放在桌上就去楼上继续复原程序,听了裴野的话,傅声端着杯子的手蓦地颤了一下。
  他不动声色,继续将杯子挨个放到众人面前,却没留意到裴野刚刚目光在他的手上停留片刻,又若无其事地挪开。
  “轮渡不是在复原吗,进展怎么样,那老家伙能撑到复原的这天吗?”
  问话的是最高检军纪处的检察官。青年名叫闻序,他似乎不太了解详情,故而直接发问。
  此话一出,裴野和沈辞不约而同转头向傅声看去。
  傅声动作一顿,闻序也愣住了:
  “这位同志……莫非就是专门负责复原轮渡的人?”
  傅声没有抬眸,好久没被许多人一齐盯着,让他有点不自在。
  “我可以拖,”傅声轻轻道,“新党派人问,我找些借口搪塞就是了,他们横竖也不敢太为难我——”
  “不,声哥,不必。”
  熟悉的那只手拉住傅声细白的手腕摩挲,傅声心下蓦地一顿,转眼看去,对上那双漆黑的眸。
  裴野看着傅声:“拖着反而会增加嫌疑。接下来你正常进行你的复原工作,如果有必要,甚至可以加快把恢复好的程序交给他们。”
  傅声一时有些茫然,闻序替他问出心声:“这不是正合他们的意么?”
  “他们有轮渡的程序,就意味着我们也拥有了一个最大的把柄,要是真有党主席出国的那一天,‘卖国求利、畏罪潜逃’的罪名就当真坐实了。”
  裴野不慌不忙一笑,靠在椅背里,桌上茶具遮挡下,一只手留恋地轻攥着傅声瘦得突起的腕骨揉捏,像是把玩着什么趁手的宝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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