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男人心头一惊,似乎想到什么,坐直身子,低吼道:
“停车!”
司机一哆嗦,猛踩制动,车子在距离吉普车只剩下不到五米的地方堪堪刹住。
“给地勤打电话,就说有人来拦截了,让他们马上派人来接!”男人急吼吼地敲了敲前排司机的座椅,另一只手颤抖着要去打开车门的安全锁,“拿上枪下车,快!”
司机点头如捣蒜,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也跟着紧张起来,抓过放在副驾驶座位上的枪套:“好的主席,我这就——”
下一秒,随着吉普车的车门打开,两个人都愣住了。
一个身影从高大的吉普车上轻轻一跃,稳稳跳下车。
那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身形清瘦得近乎单薄,穿着黑色的束腰作战服,一只脚踝上戴着个残破的电子脚铐,上面有着明显的人为破坏过的暴力痕迹,锢在青年极其纤细的踝骨上,有种鲜明的不相称感。
那青年顿了顿,转过身,面向黑色轿车。
夜色危垂,隆冬凛冽的北风吹起青年高高束起的马尾,浅色的长发在风中飘扬。对方盯了车子一会儿,竟主动向轿车的方向一步步走来。
每走一步,青年都会靠近轿车前车灯照亮的光区一分,对方浸淫在黑夜中那苍白的脸,以及那双泛着幽烨的琥珀色瞳孔,在男人的视线中亦更加清晰一分。
待对方整个人走到灯前,看清那双剔透的、带着寒意的眸子,男人的瞳孔猝然瞪大。
看到那双深潭般的双瞳时,他便什么都认出来了。
“你……!”
他甚至忘了下车,哆嗦着抬手一指:“你是,猫眼……!”
隔音玻璃传不出男人惊恐的声音,然而心有灵犀一般,车外的青年凛然一笑,手伸到腰后,拔出一支消音手枪。
“周自恒。”
青年轻声唤道。
男人听不见车外的声音,只能辨认对方的口型。他握着门把的手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喉咙哽了哽,忽然吼道:
“——开车!就现在,开车撞他,撞死猫眼!”
司机唔了一声,哆嗦的手握住车钥匙一旋,发动机嗡地鸣响。轰然的噪音之下,那青年却纹丝未动,慢慢举起枪,纤细的枪口对准了挡风玻璃。
那早已经被联邦最顶级的狙击手诊断,再也无法握枪的手,此刻稳如泰山,分毫不动。
青年悠悠笑了。
“你匆忙出逃,这辆车并没有装防弹玻璃吧,主席先生。”青年的食指勾住扳机,“从前的军部部长在这里转移的时候,因为计划被打乱,坐的也是这种再普通不过的车子。”
“知道我为什么能认得吗?因为当时车内的人,没有一个是亲军派的。他们知道那次行动太危险,派出来的全是我的战友,我的兄弟。”
青年笑着,眼底却冰冷如霜。
“被猫眼搞砸的最后一个任务,”青年低声说,“今晚在这里,做个了结吧。”
“——开车!!”
车内的男人怒吼道,司机心一横,闭上眼睛,猛踩下油门!
发动机的轰鸣霎时震耳欲聋,尘埃激昂,电光火石间,天地都向后倒转!
洪流激荡的飓风中,时光却反常地以千分之一的速度焊死,弹指光阴定格在青年夜风中挺拔的铮铮瘦骨与纷飞的发丝之上,宛如逆风怒放的血色荆棘。
最后的最后,男人眼中剩下的,只有那双琥珀色的,猫眼石一般散发着幽光的瞳孔。
同一瞬间,青年扣下了扳机。
砰!
……
军部大楼前,交错对峙的车灯照映着整片广场,亮如白昼。
迎着眩目的灯光,裴初眯起眼睛,却不为所动。
刺骨的强风吹过,青年身披的大衣下摆微弱地抖动几下,硬挺的面料垂坠下来。有人快步走来,眉头紧蹙着,恭敬地递上一部手机。
“参谋长,”来人看看下方的检察官,压低声音,“有人找。”
裴初抱着胳膊,盯着下面,嘴唇小幅地动了动。
“谁?”裴初问。
来人迟疑一下:“……是‘黄鹂’。”
裴初的瞳孔猛然一缩,扭头望着来人,蛇一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死盯着他。
“‘黄鹂’现在找我?”他又迅速看了一眼黑着的手机屏幕,“他要我接电话?”
对方被裴初盯得浑身冒冷汗,咽了咽口水。
“好像是,我也不清楚,您要不要先进屋……”
裴初的唇抿紧成了一条线。回到楼内是不可能的,眼下这个情况,退一步就是认输。
过了半晌,他才伸出手:“把手机给我,然后下去吧。”
那人如临大赦,递过手机,立刻撤走了。
冬日的室外温度很低,手机的金属表面已经蒙上一层凝霜般的寒意,裴初没有戴手套,伸手握住掌心坚硬的金属块,冷硬的触感硌得他手心生疼。
黑色的屏幕,仿佛一块小而不见底的深渊。
他定了定神,竖起手机放在耳畔。
“……主席。”
裴初稍微侧过身,避开底下检察官探寻的视线,压低声线开口。
听筒里传来遥远的、无尽的风声。许久都没有周自恒的声音传来,裴初心里仿佛裂开一道不安的裂痕,诸多念头像是地狱里爬出的厉鬼,从那缝隙中挣扎着窜出,填满了心房。
他握着手机的那只手紧了紧,好整以暇的面具终于有所松动。
“先生?怎么了?”他迟疑了一秒,又问了一遍。
这次,像是有所回应裴初的猜测,听筒那边一阵窸窣,随即传来某种贴着话筒发出的、沉静的呼吸声。
风声仿佛远去了。
“信鸽。”
裴初浑身剧烈一震。
电话里的声音顿了顿,轻声笑了。
“看来首都的军用机场是个不祥之地。”
电话那头,傅声握着电话,另一只手拉开吉普车门,一脚踩上踏板,却并没立即上车。
他最后回头,向后望了一眼。
入目所及,皆是死寂一般的夜。
“我们的命运,都注定要在这儿历一次劫,你说呢?”
电话滴的一声挂断了。裴初缓缓放下手机,黑夜模糊了青年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胸膛起伏愈发剧烈起来。
一直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那个小哨兵眼睁睁看着,心也悬了起来,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嗫嚅着:
“裴参谋长……”
“开车过来,我要去军用机场。”
小哨兵愣了:“什——”
“我说,现在立刻去军用机场!”
裴初猛地转身,看清青年脸上近乎狰狞的表情时,小哨兵吓得连连后退,忙不迭地点头,敬礼都忘了:“是!我马上通知……”
小哨兵撒腿跑走了。下方警戒线外的人群见裴初突然有离开的意思,一时恢复了沸腾,可上头的青年视若无睹,漠然背过身,忽然听到背后那检察官冷静的声音。
“裴参谋长,”裴初背对着对方,却仍清楚地听到闻序沉声说道,“看来,今夜过后,一切就要见分晓了。”
裴初阖了阖眼。
“还没结束呢。”他深呼吸,敛去方才一瞬间露出的不堪的凶恶,冷冷丢下几个字,大步离开。
“不管谁要终结于此,今晚的输家都绝不会是我。”
*
三十分钟后。
黑色的军牌汽车停在连接军用机场的必经之路上。驾驶位的车门打开,裴初下车,关上门。
此时已是深夜。他没有选择带任何人过来,就如同之前他预料到民主派会有所行动,匆忙决定离开首都的周自恒也没有携带太多贴身的保护人员,只带了一名司机共同出逃一样。
两道笔直的灯光从车前探照灯上射出,照亮了道路前方。
裴初面无表情地上前,走进光里,整张脸背着光,狭长的双眸深邃,眼底却仿佛有烛火般的萤微闪烁。
他往前走。车灯在他身前拉起极长的细影,仿佛在地面游的蛇,匍匐前进着,停留在某处,岿然不动了。
暗影的主人也停下脚步,低头望去。
一片狼藉。黑色轿车歪斜地停在道路中央,车后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前侧一边轮胎爆开,前挡风玻璃上多了个极小的弹孔,皲裂的碎痕以弹孔为圆心扩散开来,布满整片玻璃。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随着冬风飘散开来。
裴初微微仰起头,闭上双眼。
不必再打开车门确认了。
大衣口袋里又嗡嗡地震动起来。裴初拿出手机,接通电话放在耳边,依旧没有睁眼,仿佛压根没有确认一下来电者的心思。
他没有率先说话。倒是电话那头的声音,在黝黑的,寂静的天地间清晰得突兀:
“参谋长,检察院已经把组织的好几名重要成员都带走了,说是有传唤令,警备部那边也落井下石,一直在帮着他们——现在联系不到主席,一切只能听您的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