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不知道,不代表不存在过,更不代表以后就没有再被公之于众的一天。”
  傅声看着裴野一时失语,微微哂笑。
  “不接纳猫眼的不仅仅是那些痛恨亲军派的人,还有我自己。”傅声顿了顿,“我真的厌倦了过去的日子了,裴野。特警局很好,第七组的哥哥姐姐们也很好,可我……我要的是向过去委身于亲军派的日子赎罪。”
  “你也好,父亲也好,总是说我唯独看不懂政治。”傅声说着,眼里渐渐盛满自嘲的笑意,“可这次我好像不再像以前那样不开窍了。”
  裴野呼吸愈发艰难,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原来从始至终你的计划都没变过,声哥,”他呢喃道,“你和你的母亲,和兰矜一样,都想要……”
  赎罪。
  同样至清至净的灵魂,促使傅声与自己的母亲选择了相同的道路。
  他以为在和傅声坦白了想要推翻新党的心声,在三番五次阻止了傅声自杀,在看见傅声终于和自己并肩作战之后,他就会放弃那条自我牺牲的路。
  可是他错了。所有筹谋背后,一切始终在随着傅声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展,直至现在。
  裴野浑身剧烈一震,刚想说话,却听到傅声继续道:
  “无论何时,我‘猫眼’的这个身份都洗不掉。当年你被新党派来潜伏在‘猫眼’身边,靠着间谍工作击败了亲军派;即便你掉转矛头推翻了自己的党派,然而在民主派眼里,你做这一切的动机却还是为了‘猫眼’,为了亲军派遗留下来的一把杀人最快的刀……裴野,你觉得他们会容得下你吗?”
  “我走上歧路,我自己早就认命了,可你不一样。”傅声说着垂下眼帘,嘴角噙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摇了摇头,“猫眼活着一天,别人忌惮你就会多一天。只有猫眼死了,你从此才能前途坦荡,再没有人牵绊你——”
  “你胡说,根本不是这样!”
  裴野忽然疯了似的大吼出声,颈侧青筋暴起,吼完之后嘴唇都颤抖的发白,眼里却一点点洇出骇人的血丝。
  “那天你偷听到我和沈辞的谈话了对不对,你认为沈辞会对我下手,对不对?!”他猛一挥手,跨上前一大步,“沈辞他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大不了——大不了我与他好聚好散,咱们两个远走高飞,他爱怎么治理这个国家就由他治去!”
  傅声沉默了,望着激动的青年,眼神却愈发温柔。
  裴野身上那个运筹帷幄的天才的影子仿佛消失殆尽,他咬紧牙关,嘶吼声几乎快破了音:
  “在别院时你答应我,胜利的这天我们再相见的,你明明都默认了——”
  眼里的光蓦地一动,话音里竟染上了孩子似的委屈。
  “你明明心里都答应了,”裴野的吼声减弱下来,仿佛受伤的小动物痛苦的呜咽,“你愿意看我表现,给我机会追求你的,我们生生世世都要,都要……”
  傅声琥珀色的眸子深处忽然划过一丝别样的光晕,他薄唇轻抿,往后试探着蹭了一步。
  “不,不要!”
  裴野立刻伸出手,看到傅声向后退去的一刹那他险些腿一软跪在地上,差点失声惊叫出来。
  傅声停下脚步,笑意在凛然的风里消散了。
  北风卷起江上阴冷的湿气,飘向黎明前苍凉的天。
  裴野呼吸骤然加重,拼命用力摇头,无意识地弯下身子,乞怜地唤道:
  “不要,声哥,我,我不说什么生生世世的傻话了!就这一辈子,就这几十年,留在我身边行不行?声哥我求求你,你别跳——”
  傅声阖眼,微微仰起头,感觉眼眶滚烫得厉害,可再次睁开眼时,眼底仍是一片干涩。
  他置若罔闻一般,又向后倒退了一步。
  “不!别动!!”
  裴野彻底崩溃了,也跟着往前一步,忽然咬紧牙关,猛地从腰间抽出手枪,上膛——
  下一秒,傅声怔住了。
  青年的枪口并没有对准他,而是抵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须臾之间,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犹豫。
  定睛看去时,高大英俊的青年早已泪流满面,身体哆嗦着,连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
  “你再退一步试试看!”裴野带着哭腔的声音剧烈地发抖,握枪的手用力到近乎痉挛,“你死了,我也不活了——大不了我们今天都死在这!傅声你再敢往后退,我立马就开枪!”
  傅声怔怔地看了泪流不止的人一会儿,忽的莞尔一笑,目光柔软而温和。
  “别这样,裴野,”他轻轻唤完,却哽住喉咙,眼里闪过心疼的光,睫羽轻颤,“你这么做只会让自己钻牛角尖,以为声哥不在乎你的命……你明明清楚不是这样的。”
  傅声顿了顿,怜惜地看着不远处的人,叹着气笑了。
  “声哥一直都在乎你。”
  琥珀色的眸中,始终倒映着那个哭得浑身发抖的身影,与回忆里流落街头的那个倔强的十三岁男孩儿瘦小的身躯渐渐重叠:“恨的时候在乎,喜欢的时候……也在乎。只是光在乎一个人是不够的,声哥想要你平安,你明白吗?”
  泪眼模糊了视线,裴野握着枪的手哭到抬不动,一个劲儿地摇头,好像这样否认了,他的爱人就肯回到他身边。
  “我不明白,”他抽噎着,“声哥,我只知道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你……跟我回家好不好老婆,求求你了老婆,你可怜可怜我……”
  下一秒,傅声有些打颤的两腿动了动,最后挪了一寸,脚跟已经抵在悬崖边的码头岸边。
  “不要!!”
  什么计谋、游说、威胁的手段,早已丢到九霄云外。
  裴野的魂魄差点就在对方站到岸边缘的那一刻飞出这具□□,条件反射地拔腿想追过去拦住,可两腿抽走了骨头一般使不上力,身子一软瘫倒似的跌在地上,又手脚并用地跪爬起来,手枪不知何时已经掉在脚边。
  一望无际的天尽头,启明星如流萤闪过,现身于大幕下,宛若一盏孤灯。
  强风灌进喉咙,几乎要将咽喉撕裂般生疼。裴野彻底失去了理智,哭得浑身发抖,声嘶力竭。
  “我错了声哥,我错了!”他咬着唇,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不要老婆了,我不要了,声哥活着就好!回来吧声哥,求你……只要你活着,不嫁给我也好,哪怕不在乎我都好!我什么都不要了,声哥你别走,只要你别走……”
  青年滚烫的泪水划过脸庞,滴滴凿在地面,锥心的疼。
  傅声终于忍无可忍紧闭上双眼,垂在身侧的手隐忍地攥紧成拳。
  他知道裴野已经尽力做到最好了,可猫眼的身份,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是无解的死局。
  无论世道如何更迭,一个两度背叛的双面间谍,和亲军派手下背着无数人命的黑手套,都绝不会为当权者所容。
  为什么非要献祭一个人呢?
  可如果只要献祭一个人,就可以破局呢?
  天边泛起鱼肚白,原本寂静的夜里,逐渐传来遥远的警笛声。
  站着和跪着的两人皆是一愣,看到道路尽头急速驶来的、闪着灯的一队警车时,傅声忽然又什么都明白了。
  他垂眼,望着裴野的目光里写满了宽柔的、温暖的爱意。
  “他们来了,我也就放心了。”傅声弯起眉眼,“让他们亲眼看到这一切,他们才会对你放下戒心。只是可惜他们来得太快,让我和你说话的时间比预想的少了一点。”
  “声哥,你不能走!”
  裴野哭得近乎缺氧,胸膛剧烈起伏着,满眼通红,仰头看向那消瘦的身影,“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你给我点时间好不好,我们坚持到现在只差这最后一步了!你承诺过只要我抓住了你就不会放手的,明明我马上、马上就可以抓住——”
  远处的警车已经停下来,有人跳下车,大吼着什么向这边冲过来。一片嘈杂中,傅声的微笑却沉静依旧。
  “是时候放手了,”傅声艰难地扬起唇角,却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在新党和世人眼里,这七年我坏事做尽,可或许正是因为他们认定我有罪,才会派你来到我身边,才有了这七年我们的相伴。”
  “有这七年,我已经很满足了。”
  人群在向码头加速靠拢,一种巨大的恐慌忽然笼罩住裴野全身,他下意识伸出手,却看见傅声最后对自己虚弱地一笑。
  “记得来世再娶声哥做老婆吧,小野,”傅声温柔道,“下辈子,我们还是一家人。”
  说完,青年带着眷恋最后深望了裴野一眼,仰身向后倒去。
  “不要!傅声!!”
  凄厉的喊声划破昼夜交割的天际,刚还哭得近乎虚脱的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全身肌肉骤然绷紧,迸发出巨大的力量,倏地从跪着的地面上窜起,如离弦之箭般向跌入江中的人扑去!
  远处传来什么人惊恐的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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