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特别今天还下雨,黄历上写着诸事不宜。
考虑到节日特殊属性,石静特意挑了一身素净旗装,梳了一个简单的旗头,头上只带了几朵珍珠珠花,镯子也换成了羊脂玉。
还是佩兰提醒她,进宫不能穿得太素净,石静才在耳朵上戴了一对高瓷蓝的绿松石耳坠。
宫门口下车,撑着油纸伞走在紫禁城甬道上,宿命感铺面而来。
九格格出嫁之前一直跟着太后住,所以河灯会的第一站就在慈仁宫。
让孀居淑慧大长公主办春日宴,让怀孕不到三个月荣宪公主办马球会,让年事已高太后办龙舟会,让绣花针都不会拿的六格格办乞巧会,都没有让父母健在,且年幼九格格办河灯会来得震撼。
简直离离原上谱。
可胤礽就是这样一个离谱人,石静苦笑。
短短两个月,见了石静三回,太后笑呵呵调侃她:“我掐指一算,下个月中秋节咱们还能再见面。”
石静汗颜:“太后抬举,中秋节是家宴。”
皇室的家宴,可不是谁想来都能来的。
太后拉着她的手:“你呀快嫁进来吧,不然总有人瞎折腾。”
话是这样说,却笑得见牙不见眼:“今年家宴来不了,明年家宴恐怕就得你来操持喽。”
宫里没有皇后,贵妃缠绵病榻,四妃不够格,太子妃肯定要被顶到前头去。
不光太皇太后看好掌珠,皇上也很看好,可能会让掌珠提前介入后宫诸事,代行皇后之权。
见石静被打趣得红了脸,太后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起九格格人到齐了没有。
九格格应了一声,指着九岁十格格,八岁十二格格,七岁十三格格和五岁十四格格说:“皇玛姆,都到齐了。”
见太后困惑地看向她,九格格补充道:“本来我还请了六姐姐,可六姐姐说下雨天她要看书,来不了。十五妹乳母说,十五妹年纪太小,不敢让她在中元节晚上去水边玩,怕被水鬼勾了魂儿。”
石静:可不是年纪小吗,十五格格还不到三岁呢。
也不怪九格格不上心,她本来就是一个文静的小姑娘,加之从小养在慈仁宫,很少与外头的人接触,压根儿就没有几个朋友。
能把宫里这些小格格凑齐,除了各宫有意讨好太后娘娘,其中肯定也有她的不懈努力。
石静能理解九格格难处,其他小格格却被九格格一番话给吓住了。
十格格小脸煞白,低声问九格格:“中元节河边有水鬼?”
九格格老实回答:“七月半,鬼门开,河边水鬼最多,可……”
还没“可”完,年龄最小,胆子也最小的十四格格已经被吓哭了,抱着保姆脖子要回去。
有十四格格起头,慈仁宫很快蛙声一片,除了年龄稍大的十格格眼中含泪暂时没哭出来,其他人全都吓哭了。
太后有多宠九格格,宫里无人不知,九格格破天荒办一次聚会,怎么也要给几分薄面。
太后娘娘没发话,几个小格格的保姆谁也不敢离开。
石静早晚要嫁进宫,屋里这几个小鼻涕虫都是她将来的小姑子。
旗俗重小姑,要不怎么会有那句“翁姑上坐,小姑侧坐”的说法,石静可不想还没嫁进宫,就把这几位小姑全给得罪光。
“太后,几位小格格的年纪太小了,去水边不安全,不如就让她们回去吧。”
太后闻言看了一眼九格格:“琪琪格,让她们都回去吧,等天黑了你陪掌珠去河边放灯。”
中元节是鬼节,太后心里也忌讳着呢,可太子跑来求她,她也不好不给面子。
太后总是最随和的,从来不会为难谁,对太子更是有求必应,把心尖尖九格格都推出来。
“多谢太后体恤。”石静先向太后道了谢,表示心意收下,话锋一转道,“琪琪格也还小,身子骨并不强健,若是在河边吹了凉风恐怕会生病。”
之所以这样说,一来是看出了太后担心,二来等会儿石静有重要的事问胤礽,不想再分心带孩子。
太后迟疑:“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虽然掌珠是太子真正想要邀请的人。
石静含笑:“知道您心疼我,与其让琪琪格跟去由我照顾她,不如您派个老成的嬷嬷给我,让嬷嬷照顾我。”
这孩子还是这么会说话,口齿伶俐却不会让人感觉刻薄,能把话说到人心里去,最是聪明体贴。
太后笑呵呵地说好,一口气指了两个身边的嬷嬷给石静:“太皇太后活着的时候,不喜欢出门,你也没去过几次太液池。我年轻时坐不住,经常带了人去那边避暑,当时就是她们跟在我身边。那边的路她们都熟,让她们陪着你去,我也能放心了。”
到地方自有太子接手,她还真没什么不放心的。
几个小格格被保姆抱走了,九格格也回了自己的住处。天还早,石静留下陪太后闲聊,说的都是从前的旧事。
用过午膳,太后忽然想起来:“放过河灯别回去了,过来跟我住,我让人腾出一间厢房给你。”
石静被太皇太后养在身边,可慈宁宫每日迎来送往人特别多,她刚进宫那几年经常被慈宁宫人送到慈仁宫,由太后照料。
慈仁宫不如慈宁宫地方大,当时又养了五阿哥,腾不出房子给她住,太后便让她睡在内室碧纱橱里。
后来被胤礽知道,每回她来慈仁宫,他都会跑过来跟她挤碧纱橱。
在她八岁那年,五阿哥觉得新奇,也想挤进碧纱橱,被胤礽拎着衣领给扔出了门。
“男女七岁不同席,你不知道吗?”胤礽把人扔出去还振振有词。
五阿哥被摔疼了,躲在保姆怀里边哭边说:“你比我还大。”
八岁胤礽挺着小胸脯,好像一只骄傲的大公鸡:“老祖宗说了掌珠是我媳妇。媳妇你懂吗,就是要一起睡。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跟我抢媳妇!”
那时候胤礽应该是有点喜欢她的吧,也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自太皇太后薨逝,他好像换了一个人。
从天天粘着她的小小少年,一夜长大,变成了淡漠的路人。
与她六七年不相往来。
大约推不掉这桩亲事,又想到明年要大婚,才肯与她见面,缓和关系。
人还是那个人,依然愿意照顾她迁就她,可他们中间好像总是隔着点什么。
哪怕身体离得再近,也朦朦胧胧地看不清对方心。
莫说男女之情,便是少年时的情谊也淡得看不见了。
“不用那么麻烦,我之前住的碧纱橱还在吗,我睡在那里便好。”石静强行切断了自己的思绪,含笑对太后说。
小时候被送来慈仁宫,当时慈仁宫里养着五阿哥,就腾不出厢房给她住。如今五阿哥虽然搬走了,可石静听说他住过的屋子还留着,以备五阿哥时不常地回来住。
也就是说,现在慈仁宫不但住着五阿哥,还多出一个九格格,再让太后腾屋子恐怕更困难。
其实放过河灯时辰并不晚,有胤礽帮忙还是能回家的,可石静想起那个碧纱橱,忽然就改了主意。
“碧纱橱倒是没人住过,可那地方是不是太窄小了些?”太皇太后薨逝之后,皇上提过让太后搬去更宽敞慈宁宫住,太后在慈仁宫住惯了,懒得挪动,现在想来是该换一换了,不然孩子们过来住都腾不出房间。
石静站起身给太后看:“我出宫就没再长个儿,从前住得,如今自然也住得。刚刚出宫那会儿,我在家里总梦见慈仁宫碧纱橱,太后就成全了我,让我再住一回吧。”
太后知道掌珠是不想给她添麻烦,便承了她的情:“好啊好啊,就住碧纱橱。往后你要是喜欢,尽管来住。明年你就要嫁进来了,我把碧纱橱给你留着。”
石静亲昵地挽太后胳膊,像小时候那样一边道谢一边撒娇,把太后逗得呵呵直笑。
午后石静就歇在碧纱橱,她以为自己忽然换个地方会睡不着,结果望着帐顶栩栩如生的潮绣百花图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经到了用晚膳时辰。
昨夜二房那边救火喧闹得厉害,吵得长房这边也不安生,没想到困倦之下竟然睡了这么久。
雨停了,彤云却没散去,把天压得黑沉沉的。
“天短了,路又滑,早点去也好早点回来。”用过晚膳,太后就开始催她。
石静简单梳妆了一下,便由太后指派给她的宫人簇拥着出慈仁宫。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场雨下了一整天,总算把秋老虎暂时压制住了,天气都跟着凉爽起来。
石静没有坐软轿,步行去神武门,再从神武门坐马车去西苑。
谁知在东边夹巷里忽然被人拦住了去路。那是一个瘦弱苍白的女子,作妇人妆扮,看上去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穿戴比宫里最高阶宫女华丽一些,却比妃嫔要朴素。
“这位便是石家的大姑娘吧,妾身久仰姑娘芳名,始终无缘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