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在陆峻被平反昭雪后,他罕见的保持了沉默,并没有出面恢复身份。
  因为他清楚,父母并非因病而亡,而是被人杀害的。
  而兰尧仕也是那时,给自己埋下了祸根。在陆峻平反的第二年,他就锒铛入狱。
  只是这一次,他没能遇上另一个“兰御史”,肯站出来替他仗义直言。
  兰亭舟就是那时候认识的陆青宁。
  两人有同共的杀父仇人,当时的二皇子,现在的摄政王:公孙奕。
  只是,两个无权无势、一无所有,赤手空拳的十八九岁少年,想扳倒大雍名义上的摄政王,实质上的帝王,无异于难于登天。
  但他们,从未想过退缩。
  “你上次寄给我的《大雪赋》,我拿给几位大人看过,其中礼部的张大人特别喜欢,一直夸你来着。”陆青宁道。
  “可是张君,张大人?”
  “正是。你认得他?”陆青宁一挑眉。
  “小时候见过,当时他还是庶吉士,来家里作过客。家父曾盛赞他才学好。”兰亭舟一笑,淡声道。
  “他现在可是礼部郎中了。等你到了京都,若得他帮衬,立足也容易些。”
  兰亭舟点点头,忽问:“此次来的卢老大人,你如何看?”
  “他呀?可别提了!老学究一个,成天之乎者也的,动不动迎风流泪,让人头疼得紧。”
  兰亭舟垂眸,微微莞尔。
  “不是吧?卢老大人,你也认识?!”
  “嗯,小时候拿笤帚打过他。”兰亭舟淡声道。
  “啊?!”陆青宁震惊。
  兰亭舟一笑,并未多作解释。
  卢昱与兰尧仕两人如敌似友。
  他们二人都是爱书画成痴,但在书画上的分歧极大,一个推崇南派,一个推崇北派,而且脾气都一样的又臭又倔。
  两人见面,就斗得像公鸡似的。可一拿到好的字帖,或者一幅好画,又非要到对方面前来显摆,气一气对方。
  有一次,兰尧仕被卢昱气得三天吃不下饭。后来,等卢昱再上门时,五岁的兰亭舟直接拿起笤帚将人赶出门去。
  卢昱沉迷书画,不喜朝廷争斗,常年只在翰林院混个闲职,为官三十多年,至今仍是个六品的学侍。他曾教过景和帝书画,景和帝登基后,一下子来巴结奉承的人就多了。
  “卢老大人深得陛下信赖,你若能有他举荐,必能一飞冲天!”陆青宁正色道。
  兰亭舟却摇头。
  “卢老大人秉性纯直,不谙朝廷内斗。若把他牵涉进来,既是害了他,也会害了我们。”
  “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急不得。青宁,你放心,血债终归要血偿。”
  兰亭舟的声音清淡,平静,但坚定。
  “行,你有成算就行。”陆青宁道。
  “对了,这次赏荷宴的请帖你有吗?”兰亭舟问。
  “你刚不是说不拉卢老大人下水?”
  “杜大人此次办赏荷宴,旦州境内稍有名气的文人学士都会来。我是想去见识一番而已。”
  “哦,是这样呀。这次宴请据说一帖难求,我也没有。不过,我倒是可以直接带你进去。”
  兰亭舟微微失落。
  他舒了口气,轻叹一声:“那就算了。你我之间的关系,目前还不宜让人知晓。”
  见兰亭舟拒绝,陆青宁也没强求。打小兰亭舟就是个主意大的,虽自己比他还大一岁,但从来都是听他的。
  “哦,之前你来信说你娶妻了?可是亭之口中天天欺负你的那个女子吗?”陆青宁忽打趣道。
  兰亭舟一默,耳根不受控制地微红了几分,而后缓缓点头。
  陆青宁瞅了兰亭舟好几眼,稀奇地道:“咦,你居然会红脸?不会吧?你是真的被她欺负呀?”
  兰亭舟睇了他一眼,淡声道:“你很闲?”
  说罢,一掸衣袖,转身走了。
  第13章 红颜祸水
  守在门口的墨砚听到屋内传出一阵低沉的笑声,随后兰亭舟沉着一张脸走出来,他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屋里的人是谁,竟惹得公子如此气恼?
  听着身后陆青宁愉悦的笑声,兰亭舟下定决心,兰亭之下几月的生活费,别想要了。
  兰亭之是他胞弟,小他六岁。兰家迁到清水镇时,兰亭之才五岁。
  因营养不良,兰亭之小时长得很瘦弱,跟只小猫似的,还爱生病。兰家在清水镇是外来户,因而他也没少被附近孩子欺负。
  甘采儿得知这情况后,当即就替他出头,狠狠教训了那帮孩子,还押着欺负过他的人来道歉。后来,兰亭之与他们一来二往,倒和那些孩子打成一片。
  不过,他也由此沾上爱动手的坏毛病。书是读不进一点,成天就好舞刀弄棍。几年下来,仗着有甘采儿给他撑腰,俨然快成清水镇一霸了。
  兰亭舟既怕他长歪,也怕他练功歪,就将他送去玄苍山习武。
  这一去就是好几年,上次还是自己结婚时,他向师门请假回了家一趟。
  可没想到,这小子嘴这么碎,竟将家长里短一一写给外人知晓!
  兰亭舟冷着脸暗忖,还是教训少了。
  兰亭舟回到客栈时,甘采儿已休整好,换了身轻便的衣服,歪在窗前的矮榻上看话本。小红陪在一旁,安静地打着络子。
  见兰亭舟回来,甘采儿将书放下,站起身迎上前去。
  “这么快就回来,可用过晚膳了?”
  “不曾。”兰亭舟摇头。
  “那敢情好。这间客栈的醉酥鸭可是旦州府一绝,姑爷正好尝尝。”小红笑道。
  “你们吃过了?”
  “那哪能呢!小姐可一直饿着肚子等姑爷回来呢。”小红字字清脆。
  甘采儿抚额,只觉头疼。
  小红无时无刻不撮合她与兰亭舟,真是让她浑身尴尬。
  “小红,你下去安排晚膳吧。”
  甘采儿将小红支走,生怕她再说什么出格的话,又惹来兰亭舟误会。
  “其实不必等我。”兰亭舟声音清淡。
  甘采儿自嘲一哂,果然。
  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实在不愿在此事上纠结,便岔开话题。
  “后日你可有空?”
  “后日?是有什么安排吗?”兰亭舟问。
  “娘听说我们要来旦州府,就给了我一张请帖,说是什么赏荷宴的。她说这是旦州府都难得的盛会,让我们有空也去看看。”
  兰亭舟一愣。
  赏荷宴的请帖?!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此次赏荷宴,由知州杜仲发起,旦州文坛的文人才子大多会前往,确实是盛事。有机会能去,自然不容错过。回头我得好生谢谢岳母大人。”
  瞧着兰亭舟眼里突然亮起的光,甘采儿嘴角微翘,心中也禁不住雀跃。能让他开心就好,也不枉自己费心一遭。
  想起前世因自己的患得患失,就对兰亭舟各种阻挠,实在是错得离谱。
  回想起自己以前的劣迹斑斑,而兰亭舟对她始终以礼相待,最生气时也顶多是冷淡疏离,不搭理她而已。
  甘采儿觉得,兰亭舟真是世上难得的,脾气很好的人。
  兰亭舟脾气好,也只有甘采儿如此觉得而已。
  而兰亭舟脾气恶劣,才是大多数与他交过手或是共事过的人的共识。
  景和二十五年,初春。
  厚重了一整个冬季的冰雪终于慢慢消融,树上的春芽悄悄探出了头,万物开始复苏。
  “大人,卫国公求见。”门房来报。
  “不见。”
  “大人,卫国公又来了。”隔日,门房又来报。
  “不见。”
  当第三次,门房再来报时。
  兰亭舟终于撩起眼皮,看了门房一眼,声音清洌冷淡。
  “此等不相干的人,若是再来报,你就自去庄子上呆三年。”
  年轻的门房顿时噤声,唯唯诺诺退下。
  他一头雾水,自己一个门房,有人来访,难道不该来通报?更何况对方是才升任一等国公的卫国公!
  翌日散朝后,孟煜拦住兰亭舟的去路。
  兰亭舟冷淡看他,随手一礼:“卫国公拦住下官,是为何事?”
  孟煜敷衍地回了一礼,道:“兰太傅,你我五年未见,此番回京,本国公想邀大人叙叙旧。”
  兰亭舟一脸冷漠:“下官与国公爷无旧可叙。告辞!”
  孟煜脸色一沉,他从来就不是好性子。
  他冷然道:“这几年来,本国公女儿多谢兰太傅照顾。只是从今后,便不用再劳烦大人。午后,本国公自去接她回府。”
  兰亭舟长眉轻挑,微微嘲讽:“下官府中哪来国公府的小姐?”
  孟煜一字一顿:“芙儿是我和囡囡的女儿。”
  “囡囡”两个字,像是一下戳中兰亭舟某痛处。他收敛起所有表情,目光森冷地看着孟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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