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最好的物是人非?
  楚越顿时茫然无措,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能按照自己的节奏来,“义父,我想带你见个人。”
  在江南的时候,他要么出去打人,要么自己待在一边,天生孤苦,除了戍甲营以外的人,也没有什么朋友。
  没想到来了浪平镇,竟然能结识到老师这等在朝堂上的风云人物。
  “谁啊?”崔千钧挤眉弄眼的,好像看到了楚越孔雀开屏的样子,发来了一阵闷笑:“不会是看上了哪家姑娘吧?”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砸入楚越的脑仁里,“……”
  义父就这么想着我的终身大事吗?
  “原翰林院侍读陆淮修。”
  楚越面色冷淡下来,被崔千钧刚才那句话堵的胸闷气短,早已没有了第一时间同义父分享的喜悦。
  “嚯,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他。”崔千钧摊开手,装出一副意料之外的样子:“老朋友了。”
  楚越不悦,突然停下脚步,冷着脸问崔千钧:“我怎么觉得,义父要见他比见我要高兴?”
  崔千钧:“???”
  活祖宗唉,见到陆淮修还高兴?
  你是不知道他和梅鹤的交情吧?
  要是让陆淮修知道了杀死梅鹤的人是你义父我,估计他得拿着菜刀追着我到京都。
  “哪里的话?”崔千钧呵呵一笑,一边皱眉,一边用笑声来掩饰尴尬,有种故作夸张的滑稽,随后,他又对楚越说:“朋友是朋友,家人是家人,不一样的。”
  楚越也认可这一点。
  他带着义父继续向前走,从镇口走到陆府门口,踮起的脚后跟停顿片刻,小声说:“义父,还有一件事,他现在是我的老师……”
  接下来的话楚越没勇气当着崔千钧的面说出口,梅鹤一事,确实错在他,说到底,义父也不过是中了自己的奸计。
  若不是自己太想杀了梅鹤,也不会那时候就用掉送给义父保命的玉箫。
  其实梅鹤不用死的,他那样光风霁月的真君子,就该傲立朝堂之上,成为当之无愧的文臣第一人。
  可惜,就这么死在了江南。
  若有朝一日,老师想要为梅鹤报仇,楚越就把所有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绝不让崔千钧牵扯进来。
  “唔……挺好的。”崔千钧话锋一转,一针见效的说:“他的学问可是连当今圣上都称赞的,你跟着他学作诗,义父很放心。”只要别让他察觉梅鹤的死与我们有关。
  想到这里,崔千钧已经想好了后路,大不了战死之前给陆淮修写一封遗言,反正死都死了,他还能将自己鞭尸吗?
  或许,到时候连尸骨都不知道埋在哪里,就是想鞭尸也难如登天。
  崔千钧如释重负的轻笑几声,思绪飘散在中秋的底色里,又听到楚越又说:“义父,我习武也没有落下。”
  他转动手腕,腕间鹰风爪瞬间割裂了狂风。
  红衣墨发,英姿勃发。
  三下五除二的耍了几招,将他的好义父看的直愣神。
  少年高扬的马尾如鞭,束缚在红色的发带下,却显得更加凌厉。
  “义父知道。”崔千钧欣慰的点了点头,毫不吝啬的夸赞道:“能看出来底盘更稳了。”
  楚越眯着眼,朝义父挑了下眉。
  风从他眼前走过去,激出一阵肃杀之气。
  楚越眸光投入远方的战场,回想起崔大将军走之前和他说的那番话,试探道:“那下次我是不是可以做攻城之将?”
  他不止有攻城略地的野心,还有等待义父肯定的期冀。
  而他的义父却在想着如何搪塞。
  “看情况,下次之事下次再说。”崔千钧摆了摆手,“对了,你不是和陆淮修学作诗了吗?参加科举,考个状元也……”
  几句话精准的如同铁拳一样,砸入楚越的心海。
  考个屁的状元!楚越心底怒吼道。
  楚越能看出崔千钧的打算,头也不回的进了门。
  这里是陆淮修的家,“陆门”两个大牌匾立在门上,牌匾是陆淮修自己提的字,看起来倒是字如其人般气宇轩昂。
  这里也是陆淮修上课讲学的地方。
  院子不大,但是很宽敞。
  府中总共七八间屋子,一间最大的屋子用来讲学,稍微小一点的屋子就是寝室、书房、厨房之类的,还有一个不起眼的柴房。
  院中没多少种植被,只有最基本的梅、兰、竹、菊四种花中四君子。
  中央有一颗快要枯死的梅树,摇摇欲坠于干净的院子里。
  梅树底下,还有几根青竹迎风而展,像是托着那颗将死的梅树。
  中原地区不产青竹,陆淮修还是废了好大的力气将它们弄活。
  院子边陲地界还有几株零星的兰花和菊花,半死不活的。
  院子虽不大,梅兰竹菊俱全,若说一句附庸风雅也不为过。
  听陆淮修说过喜欢江南烟雨,等老了就想躺在江南烟雨中慢慢虚度年华。
  可自从得知梅鹤死在江南后,就彻底断了这个念想,就像他自己说的:自君梦断江南雨。
  从此四海无知音。
  楚越瞥了一眼青竹和梅树,穿过院子回到自己寝室里,没管崔千钧是否追过来,反正就算追过来楚越也不打算理这个不带他上战场的“好义父”了。
  崔千钧望着楚越的背影:“……”
  他尴尬的摸了摸头,心中苦闷:三个月不见,这小崽子怎么越发爱使小性子了。
  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崔千钧没有直接进去哄,而是去了热闹非凡的集市上,买了几坛子酒,在外面“瞎溜达”到天黑才进门。
  进了门见到了陆淮修,崔千钧从他口中得知楚越那小子天天都去镇口等着他,为了能和他上战场,每日勤学苦练,就为了他回来的时候能够见到一个不一样的儿子。
  崔千钧欣慰的看了眼楚越所在的门口,会心的笑了片刻。
  “不是早回来了吗?”陆淮修在他面前晃了晃手,让他收起这个不正常的笑:“怎么这个时辰才来见我?”
  一看崔千钧就知道他有心事。
  陆淮修没有明说,但也猜到了几分,多半和楚越那小子有关。
  “陆兄,你说我是不是就不该快马加鞭的提前赶回来?为了早日见到这小崽子,我从麟南不眠不休的赶过来,哪知这小子还不领情,和我说了几句话以后,又不理人了,现在还缩在屋子里,连晚膳都不肯用。”崔千钧说的很大声:“可惜了这一桌子好菜喽!”
  楚越:“……”
  有必要这么大声吗?
  楚越耳朵也不聋,就算崔千钧不特意强调为了他赶回来,楚越也能听到,更能想到。
  当时在镇口就只见到义父一个人,楚越就知道崔千钧肯定是先回来了。
  好好的一次中秋团圆夜,怎么搞成了这个样子?
  楚越将头半遮半掩的埋进被子里,刚才不理崔千钧的气势早就被这半日不见消磨的皮都不剩,那些酥碎的骨头渣子也重新拼凑起来,成为他要迈出这扇门的动力。
  刚下了床,就听见陆淮修问:“你又说什么了?”
  而崔千钧却“没心没肺”的说:“我不就是让他科举吗?将来当个文状元还能光宗耀祖,多好啊!”
  楚越:“……”
  刚下了床又仰了回去,缩到墙角里,谁的话也不想听。
  陆淮修:“……”
  崔大将军,你真是活该!
  陆淮修劝都不想劝,举着一坛子酒抵在崔千钧胸前:“喝!”
  “喝!”崔千钧举坛对饮。
  他恨不得投身酒壶中,再也不想出来。
  醉倒在红尘温柔乡里,也好过在淹死在京都那群文臣的金律玉液里。
  有时候他就在想,何必呢?
  “你说,战场上有什么好?”崔千钧哑然一笑:“自古多少败军之将埋在黄沙里,自古多少常胜将军能活到最后?所有功高震主者,皆不得好死啊!”
  他笑声嘲讽,像是料定了自己的结局。
  在这笑声的尽头,是风雨不动的隐晦谩骂,是醉卧乱葬岗里的尸山血海,也是刀枪剑雨中的定疆之将。
  何必呢?
  这个问题,崔千钧自己就能回答。
  身为戍甲营的大将军,守的是四方百姓平安,护的是大晋疆土万年,成能马革裹尸,败须死战不退,绝没有临阵脱逃之意。
  片刻后,院中寂如灰尘飞扬,静如尘埃落地。
  陆淮修咽尽口中酒:“酒后慎言。”
  同崔千钧喝了很久,一直喝到深更半夜,陆淮修醉的彻底,说话也没个把门的,把那些私下里与崔千钧的那些联系差点都秃噜出来。
  可笑刚才还说酒后慎言呢,结果现在成了酒后吐真言。
  陆淮修喝的稀里糊涂的,整个人端坐于一个普通庭院中,却像是坐在高台上。
  仿佛他才是傲立于山海间的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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