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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直到老庄主怔然与夫人对视,彼此眼中都看到黯然。是不是最开始的时候就做错了?无情道修到此境界,到底带来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如果真的失去了那些东西,那么幻剑山庄也可以不要天下第一剑,他们只要一个像今晚这样的云相奚。
  ——直到灵叶那双盈盈的眼中,最后流露出异常凄惶的目光。
  云相奚放开她的手。
  “并无区别。”云相奚道。
  灵叶缓慢地闭上双眼,一滴泪从她眼角流下。
  是啊,并无区别。
  云相奚从没有变过,即使是在他散尽无情道的时候,即使是在一切都还没有开始的时候。
  他从来是水中月,镜中花。
  相奚剑长鸣,似乎在呼唤它的主人。
  云相奚的手放开她,拿起剑,他的手指在剑身抚过。
  并无区别,他心中从来无一物。无情道就是他生来该修的道,而这把剑就是他一生唯一的追求。
  那一夜的清醒,朦胧的对视,稍纵即逝的温暖,的确只是一瞬的错觉,修行路上此起彼伏的心障。
  他如此,相濯也一样。
  他看向云相濯。
  方才与灵叶对视的时候,云相濯已被老庄主带到身边。他的孩子站在他的父母中间,一幅在世间人伦中欢悦安宁的画面。
  “相濯,过来。”他说。
  云相濯走到他面前。
  “拿起你的剑。”云相奚说。
  云相濯未解,但看着云相奚的眼睛,他还是将手指按在剑上。
  云相奚:“何为斩三尸?”
  “斩痴愚尸、烦恼尸、贪欲尸。”
  “何为破三执?”
  “破我执、破法执、破空执。”
  “何为无情道?”
  “了七情,断六欲,道心唯一。”
  “无情道如何证?”
  云相濯向前再走一步,挡在云相奚与灵叶中间。
  斩三尸可以证道,破三执可以证佛,无情道如何证?
  他看向云相奚的眼睛,回答了他的问题。
  “斩情丝。”
  冰白的相濯剑出鞘,那一刻他好像看见自己的双眼倒映在一尘不染的剑身。
  云相奚笑了。
  这是云相濯第一次看见云相奚的笑容,原来一个如此冰冷的人笑起来,只会让人觉得更加冰冷。
  “相濯,”云相奚说,“我为你解,无情道。”
  天地灵力刹那掀起狂暴的龙卷,灌注他身,散去的修为境界刹那间如狂风骤雨,呼啸席卷此方阴云密布的天地。
  云相奚竖拔剑。
  第110章
  剑柄指天,剑尖指地。
  在幻剑山庄,杀人的剑才会竖拔,杀人的剑才需要告知天地。
  云相濯的剑是横拔,因为他是为身后的人。
  一横一竖两道剑光同样清冽,同样冰冷,同样浩荡,它们一样快、一样决绝,几乎是斩出的那一瞬间,它们就轰然在天地间相撞,深浓的夜色蓦然被贯通天地的闪电所撕裂,那就是锋锐剑气的余波。
  云相奚的修为正在从金丹恢复,但在那一刻他身上的境界并不如云相濯。
  可他的剑直接掀翻了云相濯,那不容反抗的剑意和力道要将相濯剑从它的主人手中震出,可是云相濯死死握住了它。相濯剑上出现细密的裂纹,云相濯握着剑的手指呈现不自然的颤抖和移位,他握住了他的剑,即使剑毁人折也不会放开。
  是灵叶飞身而起接住了他,要他不至于重重跌落在地面,她挡住了云相濯的身体,回头死死看着云相奚,水木灵力在她身周翻涌而起,而她眼中全是被逼入死地的愤怒和殊死一搏的决心,一切都像极了她遇见云相奚的那一天。
  “云相奚!”断喝他的名字,她从未有过这么疾言厉色一切都置之度外的时刻:“情从你心中生,就让情从你心中灭!情从他心中生,就让情在他自己心中灭!杀人证道是下下乘,山庄弟子都在这里,收起你的剑!”
  云相奚并没有收起他的剑,相反,他提剑朝他们一步步走来。
  “情生情灭,太久了。你用了多久?十五年。”直视着灵叶的眼睛,云相奚的目光也淡漠得像是十五年前将她救下那一天,她用了十五年才读懂这样的目光。
  “因为太久,你就要毁了你一生剑道,毁了他一生,毁了整个山庄吗!”
  “我剑已成。”云相奚站定,“这六年,我已经做错了,不会再错下去。”
  灵叶笑起来。
  剑气呼啸,除他们以外的所有人都被那漫天骤雨般的灵力罡气所阻拦,像一道万古城墙横亘了两端,她身周灵力如江流汹涌,铮一声竖拔怀袖剑:“那你就过来!”
  云相濯抓住了她衣袖。
  “是我。”她听见小濯的声音,昔日清澈的嗓音像雪里揉进了沙子那样哑。
  “我来。”云相濯说。
  你才多大?你来到这个世界才满五年,你的第六年都还没有走完。灵叶觉得自己眼里像是流出了血,她挥袖将云相濯拂开。
  谁不是天之骄子,谁不是灵心慧性,不世之材?只是云相奚的光芒会压过所有人,她也已经修到渡劫巅峰。
  蕴灵诀如燃烧般运转,她朝云相奚挥出毕生修为精魄灌注其中的一剑。她的剑光身影,如同夕阳落下之前,天际亮起最后一道辉煌的烟霞。
  云相奚如戛然坠下的夜幕消泯了这闪光的一切。
  他也只挥了一剑。剑锋相遇的那一刻,灵叶的身形蓦然停滞在空中,鲜血从她口中吐出。
  无关修为,甚至也无关境界,因为云相奚的剑已经大成了,他的道也大成了。
  道心惟一,没有任何枝节,没有任何冗杂,才是“一”。云相奚做到了,剑道以外的所有事于他都像云烟一样消散。他站在那里,就像剑道化成的人身。他无善亦无恶,无波也无澜,杀人于他而言已无任何意义,他只是顺手拂去道途上几点尘埃。
  这样的无情道——
  云相奚收剑的时候她的身体落下来,重重坠在地上。云相濯想接住她,可是他只能扑过去伏在她身前,他抓住她的手,眼睛空洞般望着她。
  握回他的手,灵叶的面上浮现一个悲切的微笑,她又吐了一口血,她温柔地凝望着云相濯,对他缓缓摇了摇头,像是不要她去做什么。
  “相濯。”云相奚的声音响起了。
  “拿着你的剑,站起来。”
  云相濯知道他在说什么。也许在这世上,他真是唯一知道云相奚的人。
  他放开了灵叶的手。灵叶的伤很重,但还留了生机,云相奚没有折她的剑,也没有用那一剑杀了她,云相濯知道这是为什么。
  ——这是云相奚留给他的最后一个机会。
  拿起你的剑,站起来,用你的剑来问我的剑。
  用你没有斩情丝的心,用你那颗有我、有你的母亲、有所有人的心来问我的心。
  你胜了,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你败了,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云相濯用剑尖拄地,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他右手的经脉应当是被震断了,要很用力、很用力才能握住剑柄。握紧它,应该会感到撕心裂肺的痛苦,但他现在好像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可是他还没练过左手剑。
  离渊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样看过了这所有的一切。幻云崖凛冽的夜风吹过他,他眼下一线刺骨的冰凉。他有多少次想去握起云相濯的手,有多少次想去挡在他和云相濯之间,可是连那似是而非的触觉都没有了,他只是徒然地穿过一个又一个虚空般的幻影,他只能看着这一切发生,像一场轰然而至的雪崩。
  只是他清楚地记得后来的叶灼会用左手剑,叶灼的左手剑和右手用出来的一样好。
  这是心魔幻境。
  是啊,这是心魔幻境,藏在人心最深处最残酷的那些浮光片影。让来自洪荒万古的心兽都欣喜若狂的心魔幻境。
  为什么他十年后才来到东海?
  云相濯握着他的剑,与云相奚相对而站。他的失去血色的右手没有颤抖,剑握得很牢,云相奚赞许般轻点头:“来。”
  他身上的气息压到比云相濯低一个大境界,像从前每一次那样,与云相濯对剑。
  云相濯的剑变了,外表还是那些剑招,内里却压着灼烫的火,像是一截离树的松枝,明知燃尽后只有四散的飞灰,仍要烧起那一瞬的烈焰。
  可毕竟还是他亲手雕刻的剑。云相奚要接住剑,很简单。他对云相濯用出的剑,亦控制在只胜一分。
  第一剑,他断了云相濯一条经脉,用了一道云相濯先前没看过的剑招。
  “第二十五卷 ,第一剑。”云相奚说。
  又是一剑。云相濯的剑挡住了这一剑,剑气又震断他身体中一段经脉。
  云相濯手中的剑从没有放下过。
  相濯剑断在第二十九卷 ,第十七剑。它化作千百块苍白的碎片。
  云相濯身上经脉寸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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