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陶然摇头,要是章铮都没了,那他要那所谓的自由,又有什么用。
  宽广的大海无边无际,海天一色,海浪翻滚,天高水阔。
  章铮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抱着陶然在怀里。
  时间过得太快了,眨眼间,当初那个软绵可爱的小团子,已经长大成人,再也不能完全藏在他怀里,反而会长手长脚地箍住他。
  “然然,别怪哥,哥也怕。”
  章铮一句怕,陶然便完全老实了。
  原本就对章铮千依百顺的性子,现在更是指东绝不打西。
  对死亡的恐惧和敬畏,也再一次牢牢印刻进陶然的心底。
  比起自己,他更接受不了章铮出任何事故。
  在海里找不到章铮的那两三分钟里,每晚一秒,陶然整个人就多往无尽黑渊里沉一分。
  恐惧,焦虑,懊悔,心痛,所有负面的情绪,具象化地出现,缠住他的身体,偏偏海水也阻挠着他前进。
  回到小岛的晚上,陶然什么都不想做,入夜后,他早早地躺上床,缩进章铮怀里,依旧不安。
  卧室里黑得不见一丝光。
  “哥。”陶然轻声道。
  “嗯。”章铮很快答应,声音比平时喑哑,像是快要睡着了。
  “如果今天我没找到你的话,你会怎么样。”
  “还害怕?”
  章铮的轻描淡写,让陶然有种无处发泄的焦急,心里的小人在焦头烂额的四处乱撞。
  “你都不怎么会游泳,从来没潜过水,也没戴任何装备,在海里任何意外都可能发生,”陶然原本语速很快,说着说着就哽住了。
  “然然别怕。”
  这时候,陶然仿佛又变回了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他在探索这个世界时,自以为遇到了天大的难题,回头找到章铮。
  章铮告诉他,别怕,这只不过是一件小事,然后很快就带他解决所有难题。
  “我会潜泳,还可以做到在水下憋气五分钟。”
  “真的?哥你别骗我。”陶然从小到大没离开章铮超过两天,他一点没有章铮学习这方面技艺的回忆。
  “那现在起床,哥试给你看看。”
  “不要,我答应你不去潜水,哥你也得答应我,不准再像今天这么做了。”
  尽管章铮很爽快地答应了他,但当晚,陶然还是做了一个噩梦,梦到了小时候。
  梦里,他才七八岁大点,在一个暴雨天放学回家的路上,偶然往车窗外一撇,眼尖地看见了垃圾箱旁,一只正在暴雨中淋雨的狗。
  陶然叫停司机。
  章铮下车,打伞陪着他走到那处地方。
  一只浑身脏污,瑟瑟发抖的狗,勉强能看出是一只柯基。
  趴在地上,看见他们来了,也没有要动弹的意思,但明显还活着。
  陶然在梦里心疼得厉害,蹲下身要去摸,被旁边的章铮牵住手阻止。
  章铮有洁癖的,眼里容不得脏污,但章铮牵着陶然回车里后,把车里给陶然常备的毛毯拿出来,回头裹住那只奄奄一息的狗。
  陶然换坐到副驾驶,章铮和狗在后座。
  狗被送去了宠物医院,治疗结束后跟着陶然回家,成了陶然的伙伴。
  陶然给它取了名字,叫毛毛。
  因为狗身上的毛,东秃一块,西秃一块,陶然希望它的毛发能重新长出来。
  比起他,毛毛好像更喜欢章铮,一看到章铮就会激动地摇尾巴。
  但章铮似乎不那么喜欢毛毛,摸毛毛的时候表情看着很嫌弃,也从来不准毛毛进卧室一步。
  毛毛是条老狗了。
  但陶然不懂这些,他只知道,毛毛喜欢一只狗趴着晒太阳睡觉,不喜欢和他一起在花园里跑着玩。
  “毛毛,我明白你了,躺着晒太阳真舒服。”阳光明媚的下午,陶然躺在花园的草坪上,侧身对毛毛道。
  毛毛的眼睛圆圆的,懒洋洋地伸出舌头舔陶然的脸,弄得陶然咯咯笑。
  陶然因为穿得薄躺地上,第二天身上就长了好几处红疙瘩,毛毛没被教训,章铮给陶然抹药,凶了他一顿。
  捡回毛毛还没有一年,某一天开始,毛毛不愿意吃东西了,它走得慢,颤巍巍的,只躺到角落,没日没夜地睡。
  陶然很着急,他想毛毛可能是生病了,想让章铮带毛毛去医院。
  章铮也这么做了。
  章铮还跟他说,“毛毛年纪大了,可能要离开了。”
  “去哪?”陶然不懂,眼泪花花的,“毛毛不愿意跟我们一起了吗?”
  章铮停了一会儿,才回答他:“它应该是愿意的,但它的生命已经快走到尽头,然然,死亡也是生命的一部分,但只要你还记得它,毛毛就会一直活在你心里。”
  那是陶然第一次直面死亡,在毛毛真正断气后。
  毛毛温热的毛茸茸的身体变得冰冷僵硬,再也不会睁眼看他,也不会用软软的舌头舔他的脸颊。
  毛毛变成了一个小瓶子里的一捧灰。
  画面一转,有人告诉陶然,他好久没见过的爸爸妈妈,其实并没有远行工作,而是跟毛毛一样,死掉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陶然哭得撕心裂肺,在章铮怀里哭哑了嗓子,高烧几天不退,他变得异常敏感和胆怯,不能离开章铮一步。
  烧得迷迷糊糊的,陶然听到章铮的声音:“然然,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做你的爸爸,也当你的妈妈。”
  但画面再转,章铮也不见了。
  他找啊找,最后在深蓝的大海里看见章铮。
  章铮闭着眼睛,一直往黑得看不见底的海里沉。
  第8章
  在小岛上生活了一个半月,他们离开了这里。
  其实早有预料,这样的生活只是暂时的。
  离开是陶然提的,在偶然发现章铮的来电页面后。
  电话是章爷爷打来的。
  章家一脉子嗣单薄,章爷爷有五房妻子,但子嗣这方面都不成气候。
  或是早夭,或是娇惯任性没头脑,竟然找不出一个堪当大任。
  除了孙儿辈的章铮,从小就由章老爷子亲自带着,一步步走到今天,无论从哪方面看,都令老爷子满意。
  回国后,他们第一时间就去赴家宴。
  陶然坐在车上,隐隐不安。
  说是家宴,其实来的人很少,除了他们,也只有章铮的父母。
  食不言寝不语,饭桌上,尽管气氛沉闷焦灼,也没人开口说话。
  “章铮,到书房来。”饭毕,章爷爷满脸严肃地开口。
  陶然从小就害怕这个不苟言笑的老人,尽管在一段时间内同住一个屋檐,但他们几乎没有交集。
  章铮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干净嘴角,跟一旁满眼不安的陶然道:“然然,跟我一起。”
  “你一个人进来!”老爷子已经走进电梯,闻言又发话,声音中气十足,透过眼镜镜片,看向陶然的目光很是锐利,压迫感很强。
  老爷子年纪大了,又有心脏病,不能生气。
  陶然赶忙轻拉章铮衣袖,用眼神示意章铮快去,别跟章爷爷争。
  “爷爷,陶然必须跟我一起。”章铮一步不退。
  对比已经年老佝偻的章爷爷,马上而立之年的章铮,显然羽翼丰满,锋芒毕露。
  陶然一下成了视线的焦点。
  一楼大堂,章叔叔站在旁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那眼神让陶然很不舒服,但章铮视若无睹。
  “爸,左右小然是跟章铮是分不开的,您一块训得了。”章叔叔不甚在意地帮腔。
  “也是,有些事情,您干脆跟他俩一次性说清楚。”章铮的亲生母亲,夏林,抱手站在一边。
  临近五十却依旧明艳动人,一身妥帖的西装干练,不时看向手上的腕表。
  他们明明是章铮的亲生父母,却更像站在一旁煽风点火的陌生人。
  向来如此。
  但他们都奈何不了现在的章铮。
  只有陶然,只有他想要立马带章铮离开这里,找个安全又温暖的地方藏起来,护在身后。
  但在这个地方,他甚至没立场去牵他哥的手。
  章铮也不需要他的保护。
  陶然最终还是跟章铮一起进了书房。
  古朴宽敞的书房内,章爷爷坐在红木椅上,显然气得不轻。
  “章铮,你不要以为我现在拿你没办法了。”
  “悉听尊便。”
  “你!”
  眼看两人就要谈不拢,陶然忙打圆场:“爷爷,这件事是我们做得不对,您老消消气,身体要紧。”
  爷孙俩一模一样的犟脾气,谁也不服谁。
  气氛好歹有所缓和。
  “这件事先不论,明年你就三十了,必须得给我把家成了。”章老爷子这猛地一开口,陶然愣住了。
  手指无意蜷缩成团,再没心思想其他的。
  “我不会成家,您想联姻,不可能。”
  话音刚落,一个紫砂茶壶径直朝章铮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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