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夏侯鹜光刚才一直没说话,听见周帝开了口,才慢慢抬起眼,用沙哑的嗓子慢声道:“儿臣.........但凭父皇作主。”
他一夜为曾进水进食,故而嗓音如同被沙石磨过,低沉粗粝,配上半边脸颊的青色印记,更是如同恶鬼一般令人害怕恐惧。
他早些年在皇陵长大,皇陵阴暗潮湿,他不慎被毒蛇咬伤,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倒地昏迷了。
虽然后面用猛药救了回来,但他的左脸从此留下了一道形似树枝枝桠的痕迹,印迹同时朝从脖颈处向耳朵和眼睛蔓延,几乎覆盖了半张脸,诡异的印记破坏了原本清俊的五官美感,令他此刻看起来有些丑陋,大部分人只消匆匆看上一眼,就会心生厌恶,而迅速移开视线。
“事已至此,祝余已不适合做三皇子妃了。”
周帝说:“朕过几日,再从适龄的双儿里,为你择妻吧。”
当着谢贵妃的面,他并未说如何责罚谢筠亭。
夏侯鹜光等了一会儿,随即缓缓低下头,盯着周帝的鞋看了一会儿,才慢声道:“多谢父皇。”
他向来话少,一夜未睡,早已是身心俱疲,此刻更是说不出一点话。
周帝扭过头,又斥责了谢筠亭一番,降了他的职,还罚了他的俸——但是夏侯鹜光知道,不到一年,谢筠亭就会官复原职,至于那罚的俸禄,对财大气粗的谢家来说,就如同毛毛细雨,根本不算什么。
面对周帝的轻拿轻放,夏侯鹜光也并未发表什么意见。
他行了告退礼之后,缓缓起身,一瘸一拐地往门外走。
谢迁鹤和谢筠亭跟在他身后。
没多久,谢迁鹤跟上来,再度给夏侯鹜光道歉。
夏侯鹜光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眼角眉梢带着过分平静的冷漠。
“.........怪胎。”
看着夏侯鹜光离去的背影,谢筠亭小声嘀咕了一句,话音未落,脑袋却挨了一巴掌:“找死啊你!他再怎么样不受宠,也是个皇子!”
谢迁鹤面对自家这个混世魔王,简直是把一辈子的好脾气都用尽了,暴躁道:“要不是你姑姑今早替你说尽了好话,你以为凭你刚才干的事情,此刻能全须全尾地出来么?!陛下没下令打你板子,就已经是开恩了!还在那里瞎得意得瑟什么?!回去给我跪祠堂去!!!”
“哦.......知道了.........”谢筠亭挨了一巴掌,痛的脑瓜子嗡嗡的,一边揉脑袋,一边没精打采地垂头往皇城门口走去。
“哥哥!”
谢筠亭一回到家中,谢筠兰就仿佛等候了很久一般,跑了回来。
他奔至谢筠亭面前,上上下下地把谢筠亭打量了一遍,见谢筠亭身上没有伤口,高高悬起的心才慢慢放下,忙道:“哥哥,陛下没有下令打你的板子吧?”
“没有。”谢筠亭说起这个还有些得意:“只是降了我的官职,还罚了俸禄而已——”他话还未说完,后脑勺又挨了一巴掌:“哎哟——”“还啰嗦什么?!”谢迁鹤恶狠狠地瞪了谢筠亭一眼,“去祠堂里跪着!今天谁也不准给他送饭!”
谢筠亭脸上的笑容迅速落下,一秒蔫儿了:“是,爹..........”他没精打采地去了祠堂。
谢迁鹤训完谢筠亭,又转过头来训谢筠兰:“兰儿,你不要学你哥,他就是个——”他话还未说完,谢筠兰就对他做了个鬼脸,提起裙摆,一溜烟儿跑掉了。
“哎,你这孩子.........”谢迁鹤跌足叹息:“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不让人省心。”
虽然谢迁鹤说了,不让给谢筠亭送饭,但到了晚间,府内大部分人都休息了,周遭安静的只剩下蝉鸣的时候,谢筠兰怀揣着几个桂花糕,一溜烟到了祠堂。
祠堂门口有家丁仆役看守着,见谢筠兰来了,拦住他。道:“公子........”“让我进去!”谢筠兰娇蛮惯了,见有人拦他,吓唬他们道:“否则我就说你们推我,让我受伤了,让爹爹罚你们!”
守卫:“..........”这谢筠兰,也是个骄横的性子,之前因为给些守卫拦着他不让他出门,他就故意自己从台阶上摔下去,扭伤了脚,然后去谢迁鹤面前告了一状,以至于当日拦他的守卫被罚了当月的月例。
因为谢筠兰有“前科”,所以守卫们都不敢拦他,对视一眼,只能放他进去了。
谢筠兰推开门,又鬼鬼祟祟地关上,抱着布包小跑到跪在祠堂里的谢筠亭面前,小声道:“哥!”
谢筠亭闻言回过头,看见谢筠兰,登时一脸苦相:“你可算来了。”
他赶紧伸出手,去扒拉布包,迫不及待地看里面有什么吃的,一边翻一边还大吐苦水:“我快饿死了!”
“方才娘亲唤我去房里说了会儿话,我等她困了方才脱身的。”谢筠兰蹲在地上,看着谢筠亭大口大口地拿着糕点往嘴巴塞吃的,皱了皱秀气的眉毛:“父亲也真是的,明明陛下都罚过你了,还要让你跪着........”“做给三皇子看的呗。”谢筠亭满不在乎地舔舌尖上的糕粉,“不过我就不明白了,这个夏侯鹜光,背后既没有母家可以倚仗,还毁了容,完全不可能再有机会登上帝位,父亲到底为什么要在他面前这样放低姿态?”
“父亲生性谨慎,如此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谢筠兰道:“不过哥,你这次可算是真的得罪三皇子了吧?这样没关系吗?”
“怕啥。”谢筠亭很是看不起夏侯鹜光:“三皇子的生母原来就是先皇后身边一个身份低微的宫女,撞棺而死的时候,位份都还只是个答应。何况三皇子自小在皇陵长大,九岁才被接进宫中,根本不讨陛下喜欢,这宫里宫外,谁人不知他是最不受宠的皇子?我就算我抢了亲又如何,还不是没人给他撑腰。”
谢筠兰闻言,轻轻皱了皱眉,耳边的银杏钗环轻轻晃动,半晌,才吐出几个字:“哥。”
他说:“官场之上,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听见谢筠兰带着担忧的话语,谢筠亭吃糕点的动作缓缓变慢,半晌,他才转头对谢筠兰道:“知道啦。”
他说:“兰儿不用担心哥哥。”
谢筠兰欲言又止,半晌叹气道:“也不知道这三皇子,回去之后,会不会想办法报复哥哥。”
他说:“我听说这三皇子性格阴沉,看起来就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总感觉他经过此事之后,会对哥哥不利。”
听到这话,谢筠亭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笑了起来,道:“他啊.........”他道:“这夏侯鹜光的第一任未婚妻刚与他订婚不到一年,忽然得了恶疾暴毙;第二任未婚妻在下旨赐婚的半年之内,就不知为何,竟离奇失踪。”
谢筠亭一边说一边乐:“后来陛下为他准备了一场招亲会,名头是邀请京城内适龄的双儿前往御花园赏花,实则是给夏侯鹜光挑选皇妃。结果夏侯鹜光那张丑脸刚一出现,当场就吓晕了几个双儿。后来宫内有消息传来,说夏侯鹜光看上了当日招亲会上的光禄大夫家的嫡双,那嫡双闻言吓的做了几天的噩梦,最后还因为神思恍惚摔断了腿,在床上足足躺了半年才好。”
谢筠兰听的心中一惊,道:“这三皇子.......容貌竟然丑陋至斯?”
“是啊。”谢筠亭说:“因为和他有关的双儿都倒了霉,京中传他命硬克妻,加上相貌丑陋,性格阴沉,于是双儿们都不愿意嫁给他。他今年都二十四了,还未娶妻呢。”
谢筠兰闻言有些担心:“那陛下会不会让我........”“不会。”谢筠亭打断了谢筠兰的话,认真道:“你放心。”
他说:“哥哥不会让你嫁给他的。”
谢筠兰盯着谢筠亭看了一会儿,半晌笑着抱住了谢筠亭的手臂,撒娇道:“谢谢哥哥。”
谢筠亭揉了揉他的脑袋,温声道:“回去休息吧。”
谢筠兰点了点头,又与谢筠亭说了一会子话,这才提起裙摆,悄咪咪地回到了房中。
当晚他就做了个梦,梦见一个眼球凸出、面容青黑、肌肉虬结、身形微微佝偻还留着络腮胡的大汉一边桀桀怪笑,一边伸出粗糙满是粗茧的手靠近他,说自己是夏侯鹜光,要娶他当皇子妃。
谢筠兰当即被吓醒,醒的时候额头冷汗遍布,一摸后背,全湿了。
“.........”回想起梦里的场景,谢筠兰对夏侯鹜光的恐惧又上了一层楼。
床帏外似乎是听见了谢筠兰起床的动静,很快,小侍碧华就掀起了床帏,看向谢筠兰,道:“公子醒了?我服侍您梳洗吧。”
谢筠兰轻轻喘了一口气,拍了拍胸脯,平复了一下心绪,才点了点头,道:“好。”
梳洗过后,谢筠兰有些无聊,想起梦里那个场景,又莫名有些担忧。
他再过两个月就要到十八岁生辰了,现已经是个适婚双儿了,很怕被周帝许配给夏侯鹜光。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寺庙里拜一拜,祈求好姻缘,顺带去去晦气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