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他原本只是想让夏侯鹜光先走的。
  “吁——”也不知道走出去了多久,直到入目是寂寥无人的草地、再无鼎沸且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人声,夏侯鹜光才一拉马缰绳,迫使马停下。
  马原地转了一圈,踏了踏马蹄,随即低下头来,狠狠地咬了一口草,放在口中不紧不慢地嚼着。
  入目是星星点点、宛若银河般光亮璀璨的萤火虫群,绿莹莹似一盏盏晃动的小烛灯,被风一吹,呼啦一下飘散在谢筠兰和夏侯鹜光的周身,将两人的发丝颜色都染上了点点的彩色荧光。
  周遭青草摆动,空气中浮着雨后清新的水气,不远处红色的许愿树挂着红色的丝绸带,被零星的萤火虫包裹着、轻柔地飘动,如梦似幻。
  “............”耳边很安静,除了蝉鸣,就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迟来地感受到男人放在自己腰间的桎梏,谢筠兰不适地动了动,发现自己挣脱不开,于是便小声道:“夏仁,你快放开我呀。”
  “...........”夏侯鹜光闻言,这才如梦初醒。
  他紧绷的双臂缓缓松开,随即翻身下了马。
  他让谢筠兰坐在马上,他则将马牵到树边,用绳子绑好。
  谢筠兰坐在马上,冷风从他的肩膀,一直蔓延到光裸的脚背,令他缩起脖子,悄悄将手藏在衣袖下,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出来的急,身上还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红绫裙,又大病初愈,被夜间凉风一吹,难免又冷的颤抖,脸色也发青发白。
  夏侯鹜光一直在用余光看他的举动,见状,脱下自己外袍,展开披在了谢筠兰的身上。
  还带着体温的外袍隔绝了周遭的寒冷,为了不让自己在浸入那冷透骨髓的夜风里,谢筠兰也顾不上外男和双儿有别,赶紧用夏侯鹜光的外袍用力裹紧自己的身体,以此御寒。
  他浑身藏在夏侯鹜光的衣袍里,连腿都被盖住了,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小脸上圆溜溜的眼珠子转动着,安静地注视着夏侯鹜光。
  夏侯鹜光也仰头看着他。
  一时沉默。
  夏侯鹜光本来就话少,谢筠兰等了一会儿,见夏侯鹜光一直沉默,也就没指望他会再说话了。
  他轻轻撇开脸,看向不远处飘着红绸的姻缘树,轻声道:“夏仁。”
  他说:“你还是送我回去吧。”
  “........”听到谢筠兰说要让自己送他回去,夏侯鹜光原本波澜不惊的瞳仁里缓缓浮动出一丝情绪,看起来似乎有些惊讶。
  他抿了抿唇,似乎是在措辞,好半晌,他才面向谢筠兰,蹦出一句:“为什么?”
  他歪了歪头,看起来像是某种努力思考的小动物,马尾发散下来,落在后腰,漆黑的发带轻轻晃动,“他们关着你。”
  夏侯鹜光看起来似乎真的有些不高兴:“他们对你不好。”
  “这..........”谢筠兰不知道怎么和夏侯鹜光解释,纠结了很久,才勉强道:“他们不是对我不好。”
  他说:“他们是担心我,怕我的..........怕我的名声会受损,所以才关着我的。”
  夏侯鹜光:“.........”他能理解,但却不认可。
  在皇陵里暗无天日的九年,让他深刻地明白自由的重要性。
  在他看来,没有哪一种爱能束缚自由。
  即便是亲人之爱也不可以。
  于是,夏侯鹜光想了想,才道:“虽然我明白,你家里人关着你,是为了你好.......但是我不认为这样是对的。”
  他理所当然道:“你是人,不是畜生,他们不能这样关着你。”
  谢筠兰闻言,无可奈何地看着夏侯鹜光,叹气一笑,“你说的对。”
  他说:“可他们毕竟是我的父亲还有哥哥.......我与你私下相交,本来就是不和礼法之事,如今我一个人被关起来还好,难不成我们还要继续和他们做对唱反调,以至于两个人都遭受责难不成。”
  在谢筠兰看来,关他一个人,虽然行动受限制,但好歹吃喝不愁,还可以忍受;但是如果谢迁鹤和谢筠亭迁怒夏侯鹜光,那就不是关一两个月可以摆平的事情了。
  毕竟夏侯鹜光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小侍卫”,一个侍卫,又怎么可能敌的了中书令和詹事府詹事的权势呢?
  到时候,莫说是被关几个月,要是被他父亲和哥哥知道是夏仁把他谢筠兰带走了,说不定将夏仁暗地里打死,都不是难事。
  思及此,谢筠兰只能再度好声好气道:“夏仁。”
  他说:“人的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爱也是。”
  “很多感情,不能用非此即彼来表明........就算我的父亲和哥哥把我关了起来,但我还是知道,他们是爱我的,并不是想要我死。”
  谢筠兰说:“夏仁,你把我带回去好不好?”
  他注视着夏侯鹜光的眼睛,轻声道:“我已经出来够久了。你要是不把我带回去,我的父亲和哥哥一定会生气的。”
  夏侯鹜光:“........”他抿了抿唇,心中虽然万般不情愿,但还是在谢筠兰的祈求和注视中,缓缓松动了口:“........好吧。”
  他说:“竟然你想要回去,我尊重你的选择。”
  言罢,他走到树边,解开了绑在树上的绳子,随即翻身上了马。
  谢筠兰见他肯带自己回去,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转头弯眸对夏侯鹜光道:“谢谢你呀,夏仁。”
  “.......”夏侯鹜光藏在面具后的脸颊绷紧,并不应声。
  正在他双腿一夹马腹,拉了拉马缰绳,准备带谢筠兰离开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阵沉闷的马蹄踏地声响。
  紧接着,似乎是有大批人朝这里而来,夏侯鹜光敏感地察觉到不对,猛地转过头,尖锐的箭声迅速划破了夏夜的宁静,如雪夜的寒光,嗖的一下径直朝他的脸张牙舞爪而来。
  夏侯鹜光瞳孔骤缩,猛地一拉缰绳,策马转头,险之又险地侧脸躲过流星般的箭矢。
  箭尖直直地没入了马身侧的泥土里。
  马登时受了惊,高高地抬起前蹄,往前狂奔,而此时此刻,谢筠亭已经率领府兵,追上了夏侯鹜光的马。
  “长公子,我看到那个贼人和小公子了!”
  身边的府兵拉着马缰绳,伏在颠簸的马上,借着月色和萤火虫的弱光,很快就看清了策马的夏侯鹜光和他怀里小小一只的谢筠兰。
  “......该死!”
  谢筠亭显然也看见了谢筠兰和夏侯鹜光,说话间,已然用力咬紧了后槽牙。
  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拜天地,一听到谢筠兰被一个贼人从房里劫持了,他立刻就跨上马、带着府兵赶来了。
  他此刻还穿着喜服,但脸上却无喜色,月色将他铁青的脸庞照的一览无余——他肩膀上背着箭弓。
  “长公子,我们........”府兵正想询问下一步是直接追还是将那贼人喊停,岂料刚抬起头,就看见谢筠亭抽出箭,坐在马上直起了身,借着月色和萤光,将冰冷的箭尖对准了夏侯鹜光。
  不远处,夏侯鹜光的马受了惊,正在往前狂奔,夏侯鹜光用力拉紧马缰绳,不让其乱跑将谢筠兰颠下去。
  但这幅景象落在谢筠亭的眼底,就是有贼人要带他的弟弟“私奔”,谢筠亭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寒光,指尖微松,手中的箭就瞬间撕裂空气,如同狮子猛地张开了血盆大口,挥舞着爪牙朝夏侯鹜光冲去。
  夏侯鹜光一只手揽着谢筠兰的腰,一只手拉紧马缰绳,耳朵微动,听到了箭破空的声音,心尖骤然一沉。
  如果现在马上只有他一个人,他当然能迅速躲开箭,但一旦躲开这一发,势必会有第二发,第三发。
  而马现在已然失控,一旦马中了箭,他一定控不住,会被甩下马背。
  思及此,为了不伤到谢筠兰,夏侯鹜光当机立断,揽着谢筠兰的腰,直起身来,用轻功一踩马背,衣角轻旋,随即徐徐朝地面落去。
  而在他松开马缰之后,果然有第二发箭射中了马的后腿。
  马因为疼痛而嘶鸣一声,发疯地撅起马前蹄,身体直直如同要与地面成直角,片刻后,马重重倒下,砸在了草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嗖——”夏侯鹜光惊魂未定,揽着谢筠兰在地面上站稳,还未放下心,耳边又传来了熟悉的破空声,仰起头,只见头顶有几发箭矢如同流星一般,朝他直直射来。
  夏侯鹜光:“.......”他的眼神猛地一沉。
  谢筠亭真的是个疯子。
  夏侯鹜光心想,不仅敢抢婚,还敢在谢筠兰还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下令放箭。
  可惜他现在没有带长剑,不然别说是这几支箭,就算是万箭齐发,他也有办法脱身。
  现在这个情况由不得夏侯鹜光考虑太多,他一掌将谢筠兰推到了一边,随即从袖子里掏出的短匕首,抬手抵在心口,挡去了直冲他胸膛而去的箭矢。
  “叮——”箭和匕首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震得夏侯鹜光虎口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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