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朝中虽有风声,但谢迁鹤对外是贼人擅闯谢家带走了小公子,并未说那是三皇子夏侯鹜光——毕竟夏侯鹜光那天刻意戴着面具,无人认出;而目睹了一切的谢家的府兵没有主人家的允许,又不可能私自走漏风声,所以夏侯鹜光的身份并没有暴露。
  至于他请假这几天里,周帝知不知道他受伤的事情,夏侯鹜光不知道,也没有兴趣去问。
  毕竟这件事对谢家和对他来说,都不算一件好事——谢家射伤三皇子,自然不敢声张;而夏侯鹜光在谢筠亭大婚当天,把未婚的小双儿谢筠兰从谢家抢走,怎么看都像是存心蓄意报复。
  他不好解释自己的动机,故而也默认了“贼人”这个身份。
  此事之后,谢筠亭对待夏侯鹜光的态度愈发警惕。
  他原本就不喜欢夏侯鹜光,如今更是连上朝的时候,都不愿意和夏侯鹜光对视,经常只是匆匆瞟一眼,就错开视线,用冰冷的侧脸对着夏侯鹜光。
  夏侯鹜光管不了他,也改变不了谢筠亭对待他的态度,只能装作没看到。
  半个月后,大周帝忽然下令,召了几个小双儿进宫。
  觐见名单里,谢筠兰赫然在列。
  谢筠兰不清楚周帝想干什么,但看着太监们笑眯眯的神情,似乎又猜到了周帝的用意,只能勉强起来梳洗打扮一番,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和他进宫的还有场宁安侯的嫡双程子祯、金甲将军的嫡孙侯万繁,还有连国公的长女邱云天。
  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底看到了不安的情绪。
  被太监引入朝鸾殿之后,谢筠兰和程子祯、侯万繁、邱云天等人分列并肩跪下:“参见陛下。”
  “起来吧,不必拘礼。”周帝威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像是带着威压,谢筠兰不敢直视他,只能微微抬起头,看着周帝的靴子:“赐座。”
  听到这里,谢筠兰这才微微起身。
  太监们将玫瑰檀木椅放在了谢筠兰的身后。
  面见皇帝,谢筠兰不敢向在家一样随意,于是只微微坐了一点,低下头,将手放在了腿上。
  接下来,就是周帝开口说话,不经意地问几个问题,被点到名字的人回答。
  没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太监尖利的嗓音响了起来:“皇贵妃娘娘到!”
  谢筠兰慌忙起来,转过身俯身行礼:“参见皇贵妃娘娘。”
  “起来吧,不必拘束。”
  谢迁莺的声音如同她的名字一样清脆好听,即便是三十多岁的女人了,因为未曾生育过,没有感受过怀胎十月和产子的痛苦,没有经历喂养抚育孩儿的艰辛,故而眼睛依旧干净清澈,她走过谢筠兰身边时,似乎连她周围的空气都是甜的:“臣妾参见陛下。”
  周帝亲自站起来迎接她,牵过谢迁莺的手,和她一起坐在了小塌上。
  有谢迁莺在,周帝身边的气势似乎也和缓了不少,连嗓音也不再复又压迫感了,“这些都是你根据画册,挑中的双儿和贵女,今日召进宫来一见,果然容貌和才学都是上佳的,礼数和谈吐也都挑不出错处........你再看着,可有合眼缘的?”
  谢贵妃闻言,抿唇一笑,用帕子遮住了唇角:“臣妾看中了不算。”
  她笑道:“得鹜光喜欢才成。”
  谢筠兰原本还在低着头,安静地听周帝和自家姑姑说话,并不发言,直到听见了夏侯鹜光的名字,他的心尖才陡然一跳,用力抓紧了帕子,下意识抬起头来,看着谢贵妃。
  谢贵妃依旧保持着那副笑盈盈的模样,和周帝对视,余光里似乎是感受到了谢筠兰的视线,轻瞥了他一下。
  她的眼底带着很很复杂的意味,谢筠兰一时之间分辨不出来,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微微愣了愣神,片刻后似乎是知道自己唐突了,赶紧低下头来。
  谢贵妃说完之后,周帝接过话头去,微微凝眉,不以为然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朕下旨赐婚,他难道还敢抗旨不尊不成?”
  谢贵妃闻言点头,耳边的东珠耳环轻晃,“是这个道理。”
  她顿了顿,又慢声细语道:“可陛下之前为鹜光三次指婚,皆未能成。臣妾私以为,并非是陛下的过失,而是鹜光与他们缘分未到,才没能成一桩美事佳缘。”
  她将柔嫩白皙的手掌盖在了周帝的手上,巧笑盈盈:“所以,这一次的婚事,不如就让鹜光自己选,如何?”
  她声音轻柔悦耳:“臣妾愚钝,只希望天下有情人都如同陛下和臣妾一般,两心相知相许才好.........毕竟这样,姻缘才能长长久久。”
  谢贵妃不愧是在后宫盛宠不衰的妃子,三言两语就说到周帝的心坎上,把周帝哄得心花怒放。
  周帝登时改了主意,舒展了眉眼,连连点头道:“爱妃说的有理。”
  他转过身,吩咐身边的太监,道:“传三皇子来朝鸾殿觐见。”
  太监忙福身听令而去。
  言罢,周帝就继续和谢贵妃说话,谢筠兰坐在位置上,表面上看起来是在听,但其实心思已经飞到了门外。
  一想到等会儿会与夏侯鹜光见面,谢筠兰就不自觉紧张起来。
  自从那日晚间一别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夏侯鹜光了。
  一是他被限制了出行,不允许再去找夏侯鹜光;二是夏侯鹜光似乎是在故意躲着他,那天之后,就没再出现在百里巷,他想找夏侯鹜光,都找不到地方;三是夏侯鹜光在婚礼上当众将他带走的事情太轰动,几乎传遍了街头巷尾,以至于谢筠兰自己都不太敢出门,怕听到有关于自己的闲话。
  不过闲话,谢筠兰倒是不在意,他只是很担心夏侯鹜光身上的伤........也不知道夏侯鹜光现在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
  正思绪纷乱间,耳边忽闻一阵男声,如同一缕清风一般,吹入了谢筠兰的耳朵,令他精神一震,慢半拍地转过头——“儿臣夏侯鹜光,参见父皇。”
  远处跪着一个笔直挺拔的背影,谢筠兰一眼就认出了夏侯鹜光。
  他瞳仁微震,牙齿也不自觉地颤动起来。
  但周帝和谢贵妃都坐在上面,谢筠兰知道自己此时此刻不能表现出任何出格的行为。
  此时此刻,他只能通过用力咬紧后槽牙的方式,好让自己面上的表情不那么失态,但指尖其实早已绞紧了帕子,用力掐入了掌心。
  “起来吧。”恍恍惚惚间,谢筠兰听见周帝开了口:“这是你的母妃为你精心挑选的正妻,你看看,可有合眼缘的。”
  纵然早已猜测到了周帝叫他们来的目的,但当真的听到这句话时,谢筠兰的心中还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手中的帕子都快被扯烂了,但他面上依旧不显,而是缓缓垂下眼睛,将涌起的情绪尽数收敛,闻声后便和其他几个双儿贵女一起,起身依次给夏侯鹜光行礼,好让夏侯鹜光辨认出他们的身份和名字:“宁安侯之子程子祯,参见三皇子殿下。”
  ..........“中书令之子谢筠兰,参见三皇子殿下。”
  “...........”夏侯鹜光似乎很不喜欢周帝说的“你的母妃”四个字,所以其他双儿或者贵女说话的时候,他一直垂着眼睛,并没有配合地看向前面,神情看起来有些难看,只不过碍于人多,他不好意思当众开口反驳周帝,所以强忍着,抿唇不说话。
  而直到谢筠兰开口出了声,面无表情的夏侯鹜光眼中才闪过一丝波动。
  他指尖微微蜷曲起来,身体先于意识,不自觉抬起了头,看向谢筠兰。
  谢筠兰也偷偷撩起眼皮看他,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接,又如同被烫了一般,各自飞速移开。
  “砰——”“砰——”谢筠兰能感受到心脏剧烈撞击胸膛的声音,他在某一刻,甚至担心自己的心脏会撕裂血肉跳出来,被夏侯鹜光看到。
  许久,谢筠兰才听见夏侯鹜光开了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伤势未痊的疲倦,有些轻缓:“起来吧,无需多礼。”
  谢筠兰听到夏侯鹜光的倦音,轻轻起身,心中却不自觉担心——怎么,夏侯鹜光的伤势还未好全吗?
  也是,那一箭,已经穿透了夏侯鹜光的肩胛骨,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夏侯鹜光还吐了那么多血,又不是神仙,半个月怎么可能好。
  思及此,谢筠兰又悄悄抬起眼,将视线落在了夏侯鹜光的身上。
  但此时此刻,夏侯鹜光已经转过身去,身体面向周帝,看起来是在准备回话。
  周帝果然开了口,声音低沉,带着皇帝和父亲独有的威严:“怎么样?”
  他问:“可有合眼缘的没有。”
  他顿了顿,又开了口,轻轻敲打他,甚至还特意加重了几个字:“这可是你母、妃为你挑选的佳偶,你可不能辜负你母、妃的一片心意。”
  夏侯鹜光:“........”他方才一直在低着头,看地面,直到周帝开了口,他才缓缓抬起头,直视周帝的眼睛。
  他缓缓动了动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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