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我,我赶紧报了官,后来街对面卖包子的大娘对官老爷说,说是有几个游手好闲的乞丐见祝公子一个小双儿好欺负,就合起伙来要抢他的银子,小公子不依,他们,他们就用石头活活将他砸死了!”
薛景元:“..........”他瞳仁震动,瞪大时倒映出薛鲤发白的脸庞。
祝小蓟被乞丐用石头活活砸死了.........薛景元不敢想象这到底有多疼,总归不会比他被活活挑断手筋脚筋更轻松,他忽然感觉到胸膛一阵血气翻涌,嘴角不受控地呕出一口血来。
“咳咳咳.........”“公子!”见薛景元吐了血,薛鲤下意识伸出手去想要扶起他,但隔着一道朱门和虎视眈眈的守卫,他无法动作,半晌,只能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将一个染血的布包从门缝里给薛景元递过去:“这是,这是祝公子临死前,藏在胸口处的银两,他拜托,拜托包子铺的大娘转送给你.........”薛景元眼睁睁地看着那磨出毛边的布包上绣的纤丽的“蓟”字,就像是看到了那个纤瘦细弱的小双儿穿着打着补丁的粗布麻衣,站在雪地里一脸腼腆却又坚定地看向他的模样。
那时的祝小蓟失去了他的孩子,身体还没有恢复,身形是那样单薄瘦弱,可明明是薛景元负了他,他却仍旧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那样,对之前的事情绝口不提,第一次近乎强硬地留了下来,留在薛景元这个废人身边,留在了这个磋磨了他几年的清阳王府,几乎是寸步不离。
薛景元还以为自己会先熬不过这个冬天,却没想到祝小蓟却先他一步而去。
他还不到三十岁就死了。
祝小蓟十五岁替兄嫁给薛景元当妾,二十岁滑胎流产身体受创,二十五岁二度丧子被休弃出门,二十八岁被乱石砸死在冰天雪地里,胸口还紧紧护着要给薛景元买米面的银子。
十三年,他的每一年,都在苦痛中度过。
薛景元尝到一阵几乎窒息般的刺痛。
鲜血大口大口地溢出唇角,薛景元两眼一黑,身体失去平衡和控制,从轮椅上栽下来,倒在雪地里。
布包里的碎银子掉了出来,洒落在银白的雪地里,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那是祝小蓟没日没夜缝制手帕衣裳、替人洗衣挣的钱。
他的血液里流淌着世人所不齿的娼妓的血液,但却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更加忠贞不渝。
旁人都觉得是他配不上薛景元,他嫁进薛府,是脏了薛府的门楣,只有薛景元知道,是他薛景元配不上祝小蓟。
在他落魄的时候,只有祝小蓟陪着他。
现在,连祝小蓟也不在了。
他什么也没有了。
带着铁锈腥味的鲜血凝落进苍白的雪中,薛景元眼前阵阵发黑。
最后一丝求生的意识也几尽断绝了,肺部刺痛,大口呕血,薛景元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心里比身体还更冷。
耳边是薛鲤惊慌的声音,片刻后又逐渐远去。
薛景元迷迷糊糊地眯着眼睛,看着雪片纷纷扬扬而落,凝固在他的脸上。
他忽然忆起是那样冷的一个雪天,他下定决心要帮祝仙蓉和他的丈夫争夺帝位,而祝小蓟就跪在他的书房外,求他不要和二皇子联手谋反。
那时候的他尚且还不知道祝小蓟有孕,只以为祝小蓟多事,愤怒之下一脚将他踹开,命他回到自己的院中,却不知道这一脚就将怀胎四月的祝小蓟踹到呕血流产。
是他亲手害死了他和他的孩子。
后来,祝小蓟的身体落下了病根,为了能继续给他绵延子嗣,又用猛药保胎,可生下的男孩才刚满三岁,就感染天花而亡。
葬礼上祝小蓟哭到近乎失声嘶哑,抱着孩子不肯放手,不让任何人接近,当时的薛景元担心天花在府内和京城中蔓延,只让人将祝小蓟关进院子里,随即将孩子的尸体彻底火化,连带着孩子曾经用过的襁褓和虎头鞋都未能幸免在那场火中。
从那一天之后,连丧两子的祝小蓟就再也不会说话了。
他总是呆呆的,眼神发直,但看到别人怀里的孩子,就会将其当作自己的孩子,立刻冲过去要抢,连仆役也拉不住他,薛景元最后忍无可忍,将他休弃出门。
他被休弃出门的那一天,也是那样的一场大雪。
那时候的祝小蓟,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拖着满身的病痛血泪,从薛府离开,踏进冰天雪地里的呢?
薛景元去不敢想。
他的眼皮沉重的落下,耳边风雪忽然寂静了下来,他的灵魂随着意识的消亡而不断下坠,下坠,最后重重地落在了地面上。
灵魂开始疼到战栗,连骨头也跟着哭泣起来。
薛景元隐隐约约似乎又听到一阵风拍打窗棂的声音,他心声烦躁,用力攥紧拳头,随即猛地睁开眼。
他坐了起来。
□□的疼痛像是忽然消失了,如同桎梏住手脚的枷锁被粉碎,薛景元微微眯了眯眼睛,借着昏黄的烛火,看清了自己脚下的床榻。
脚下是熟悉的花梨木嵌玉石栏杆罗汉床,不远处的小叶紫檀马蹄足八仙桌上正放着青瓷茶杯,老红木香几的瑞兽铜炉正散发着丝丝缕缕的烟,浅淡的沉香味溢出,落在这个房间的每一处,而即便是在隆冬时节,不远处的望鹤兰依旧盛放如春。
...........怎么回事?
他现在不是应该在府门外吗?
是谁把他带回房间中了?
不对.......这些东西,不是自他圈禁此处起,就一同被收缴归库了吗?
薛景元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随即像是想到什么,又猛地低下头,仔仔细细地盯着自己的手腕看。
皮肤光滑,手腕处没有伤痕,握紧指尖时肌肉不再绵软无力。
薛景元犹在梦中。
正当他怀疑自己是临死前回光返照梦见了几年前的事情的时候,门忽然被人从门外打开。
薛鲤身后冒着寒风雪片,但很快就被他关在门外。
薛鲤小心地打量着薛景元的脸色,随即躬身走到他面前,低声道:“小郡王,您醒了。”
“.........”薛景元盯着他年轻的脸庞,脚如同踩在云端,还有些不可置信:“薛鲤?”
“奴才在。”薛鲤撩起眼皮,快速地看了薛景元一眼,随即又恭敬垂下:“您的休书,我已经送去给祝小娘子了。”
“..........休书?什么休书?”薛景元还沉浸在回光返照的惊愕之中,没有反应过来,“给谁的休书?”
“给祝娘子的呀。”薛鲤被反问的一愣,随即道:“祝娘子惹了您不开心,您说要休了他,刚才我才拿了休书,送过去给他。”
“.........”薛景元头痛欲裂。
他忽然想起来,在他二十岁的时候,他确实因为要不要帮助祝仙蓉的丈夫夺位而和祝小蓟大吵一架过,那时候他不知道祝小蓟有身孕了,一怒之下还踹了他一脚,放下狠话要休了他,随即扬长而去。
而祝小蓟被他一脚踹到流产,痛苦难忍之际拿到休书,那一刻,他还有些不敢相信。
他伤了身体,行动慢,因此没有马上离开,后来还是薛景元知道他流产了,心下愧疚,主动把休书撕碎了,让祝小蓟继续留在薛府养身体。
他竟然重生了,重生回第一次把祝小蓟休弃出府的那一刻。
一想到休书已经送到祝小蓟院子里去了,薛景元记得恨不得扇薛鲤一个大嘴巴,赶紧穿好鞋子下了床榻,直奔祝小蓟的青枫苑。
他一边匆匆地走,一边安慰自己肯定还来得及,祝小蓟身体受了伤,这会子估摸还在青枫院内。
他闯进青枫苑的那一刻,扫地的仆役像是很诧异他会来似的,瞪圆眼睛看着薛景元,好半晌才想起来要行礼:“小郡王。”
“祝小蓟呢?!”薛景元抬手示意他起来,随即脚步不停地走进屋里去,“他现在身体怎么样?快去叫大夫来——”“祝小娘子半个时辰之前,已经拿了休书离开了。”
洒扫的仆役道。
“.........”薛景元走到门口,闻言不可思议地转过头来,看着洒扫仆役,咬牙道:“你说他........他走了?!”
他刚刚流产,身子还伤着,这样天寒地冻,他一个人又能跑到哪里去?!
“是的。”洒扫仆役说:“祝小娘子拿到休书,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走了。”
薛景元不相信,推开门闯进屋去,果然见四处都没有祝小蓟的影子。
他指尖撑着冰凉的桌面,只觉头晕目眩。
不对,不对!
上辈子祝小蓟拿了休书之后并没有马上离开,直到等到第二天薛景元发现他流产之后,赶到他的青枫院撕碎了休书,将他留了下来。
怎么这一次,祝小蓟竟然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
第115章
薛景元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的一幕。
但即便将青枫院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到祝小蓟的一根毛发,薛景元抬眼看见祝小蓟曾经还用过的脂粉头面放在铜镜前,就知道对方走的时候甚至连贴身的东西都没有带走,几乎是拿到休书的同一时间,就踏出了青枫院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