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他不是诧异祝小蓟说的他能为他生儿子的话,他当然知道上辈子他和祝小蓟的第二个孩子是个儿子——准确来说,祝小蓟上辈子无论肚子里怀的还未出生的,还是已经出生的孩子,都是男孩。
可惜第一子还只是个已成型男胎的时候,就被不知情的薛景元不小心踹没了;而他的第二子三岁时不幸感染了天花,才刚会说几句完整的长句,还未完全长大,就夭折在了祝小蓟的怀里。
亲眼看见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儿子就这么没了,祝小蓟简直要疯了,跪在床上声嘶力竭地嚎啕大哭,甚至连孩子被钉进棺材里的时候,祝小蓟都不顾仆役的阻拦,冲上前去要把孩子抢回来。
薛景元一把把他拽回来锁在怀里,因为担心天花会在府里传染,只能狠心让人把孩子常穿的衣物和棺材一起,放在柴木上放火烧了,祝小蓟当时整个人都崩溃了,就这样跪在薛景元脚边哭,最后甚至还给薛景元磕头,求薛景元不要烧。
薛景元按着祝小蓟的头,不让他动,以防祝小蓟冲进火里,最后祝小蓟磕头磕得眉心出血,嗓音也哭的沙哑,最后呕出一大口血来,脱力地倒在他的脚边,彻底昏死过去。
二子接连亡故之后,祝小蓟日夜流泪,嗓子哭坏,沙哑难听,此后就不常说话了。
他的精神状态也越来越差,经常抱着孩子用过的襁褓喃喃自语,假装襁褓里有他和薛景元的孩子,有时候看到别人的小孩,还会恍惚,甚至还会趁仆役没看住,跑到大街上来,伸出手去抢别人的小孩。
不久之后,街头巷尾,茶余饭后,所有人都在传,说清阳王府出了一个疯了的小妾。
薛景元觉得有些丢人,只能让人把祝小蓟看管起来,不让他出青枫院。
后来他要反叛,事前就知道胜算不大,但最后还是决定去。
发兵之前,薛景元给了祝小蓟一封休书,与祝小蓟断绝关系,甚至还放狠话让祝小蓟走的越远越好,只因为一旦他事败,就可以将祝小蓟摘出去。
可当他兵败被新帝圈禁的时候,祝小蓟这个傻瓜,还是来了。
在看到祝小蓟的那一刻,薛景元心中百感交集。
他此时此刻,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和神态去面对祝小蓟。
这个他辜负了半辈子的小妾,竟然是他一无所有之时,唯一陪在他身边的人。
他这一生,可以拥有很多妻妾,祝小蓟从来都不是唯一的;可对于祝小蓟来说,薛景元却是他唯一的夫君。
薛景元是祝小蓟春心萌动时,目光所及处的第一人。
所以心动是真的,喜欢是真的,怨恨是真的,不离不弃也是真的。
所有的爱恨都与薛景元有关,纵然恨意刻入了骨血,可爱也随之扎根,像是血液一样流经全身的每一寸经脉,只要还活着,还在呼吸,只要目之所及还能看见薛景元,祝小蓟就不可能不爱薛景元。
他那时候甚至会想,薛景元现在不爱他没关系,倘若有一天他能生下薛景元的骨血,薛景元会不会多爱他一点,会不会将对祝仙蓉的爱,转移给他一点点。
他不贪心,他只要薛景元的一点点关注就好,即便那些关注是对着孩子的,但他是孩子的生母,只要薛景元的余光能稍微落在他身上,他也觉得很满足。
可这样的美梦随着二子的接连离开而被全然打破,最后一张休书,让祝小蓟精神彻底崩溃。
他最难过的时候,甚至想要一杯毒酒了结自己,可他还是放不下薛景元——要是死了,他就再也看不到薛景元了。
其实祝小蓟一直也觉得自己挺贱的。
爱一个人就是犯贱的过程,越爱就越贱,越贱就越爱,彻底卑微到尘土里,跪俯下身子来,脑子里想的却是这样如果也能看见那人的衣角,倒也不算太坏。
祝小蓟一直很清楚地眼睁睁看自己沉沦下去,薛景元对他再坏,只要稍微给一点甜头,他就像狗一样又跟在薛景元的身边,绕着薛景元打转。
哪怕像现在这样,薛景元和祝仙蓉还有旧情复燃的趋势,他也还想给薛景元生孩子。
他还是喜欢薛景元。
故而他便将心中想说的话全然说出口了,完全没有注意道薛景元骤然变化的眼神:“夫君,我真的还能生..........”“你说什么,什么第二个儿子?”薛景元猛然抓住他的肩膀,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甚至是咬着牙关道:“你怎么知道你的第二个孩子是儿子?”
祝小蓟:“.........”在薛景元的逼问下,祝小蓟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反应过来。
他这才意识到面前的薛景元还不知道他上辈子发生的事情,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忙道:“我,我........”“说话!”
薛景元厉声开了口,两个字就像是惊雷一样在祝小蓟耳边炸响,丝毫没有给祝小蓟反应编瞎话的余地:“祝小蓟,你怎么知道你和我的第二个孩子是儿子!”
“我,我........”祝小蓟吓呆在原地,张着嘴,眼睛也直直地看着薛景元,脑海一片空白:“因为,因为我上辈子死过一次.........”他喃喃道:“我,我还知道你会帮祝仙蓉,我知道你会被新帝幽禁,我知道我会在我二十八岁那年会死.......”“........”随着祝小蓟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薛景元的指尖微微收紧,像是铁箍一样,逐渐焊死在祝小蓟的肩膀上。
祝小蓟还在说话,但薛景元已经听不下去了。
他盯着祝小蓟看了半晌,几秒钟后,哑着声开了口:“祝小蓟..........”一瞬间,他看着祝小蓟抬起的双眼,深深望着祝小蓟忐忑不安的眼神,深吸一口气,敛下心中所有的情绪,方道:“过来。”
他说:“让我抱一下。”
祝小蓟犹豫了片刻,在薛景元黑沉的眼神里,像是个小动物一样,缓缓爬过去,扑进了薛景元的怀里。
薛景元顺势将他用力搂住,随即偏过头,轻轻吻了祝小蓟的耳朵。
祝小蓟还在被他方才的表情和语气吓的发抖,被亲的偏过头,往他怀里又埋了埋,一副很不安的受惊模样。
“好了,别抖了,是我的错,我方才不该吓你。”
薛景元给了一巴掌又给了一个甜枣,缓下语气来,低声对祝小蓟缓声:“害怕我?”
祝小蓟脸埋在薛景元的怀里,轻轻吸了一口气,像是在闻薛景元身上的味道,停顿几秒之后,才道:“夫君方才好吓人。”
他说:“是我说错话了吗?”
薛景元把他抱到大腿上,低声道:“没有。”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嗓子在发颤:“祝小蓟,你.........恨我吗?”
“.........”短暂的沉默之后,祝小蓟闷闷的声音从薛景元的怀里传出来,道:“夫君为什么这么问?”
薛景元搂紧他:“如果你我真的有上辈子,如果你还有上辈子的记忆,你........你还会爱我吗?”
“.........”窗外的风沙沙奏响竹林,薛景元不知何时,已经屏住了呼吸,任由冰凉的风从他的衣袖里吹进,流经四肢百骸,直到血液几近冻结的时候,埋在他怀里的祝小蓟才低低开了口,小声道:“嗯。”
他听见他说:“从七岁那年看见你开始,我就喜欢你.......到现在,也一直没有变过。”
薛景元深吸一口气,但此刻内心的情绪已经压不住,他的手掌反复在祝小蓟的身上揉着,像是恨不得把祝小蓟塞进他的怀里,彻底变成他身体的一部分,“那我上辈子,对你好吗?”
祝小蓟答的很快:“很不好。”
薛景元低头看他的眼睛:“那你还喜欢我?”
祝小蓟沉默片刻,随即又“嗯”了一声:“还喜欢。”
他攀住了薛景元的肩膀和脖颈,道:“其实我一生最开心的时候,就是为你孕育子嗣的时候........因为那时候你会每天来我房里,会问我今日身体如何,还会用手掌抚摸我的肚子,有时候还会对我笑。”
祝小蓟说:“我当时真的觉得特别特别幸福........后来孩子出生了,你来我房里的时间也少了.......我知道你在忙什么,但我不敢问,我怕问了你会生气........”薛景元闭了闭眼睛,忍下心中的酸涩,许久,才睁开眼,低下头,吻了吻祝小蓟的唇:“祝小蓟.........”“我知道我很笨,没有当主母的样子.........”祝小蓟由着薛景元亲他,小声道:“我也很小气,如果夫君以后有了郡王妃的话,我还会吃醋.......”祝小蓟说着说着嘴巴就又撅了起来,仿佛已经预见了薛景元娶郡王妃的模样,于是语速忽然变快,一副强装无事但实际上眼神和动作都暴露了他的不安:“所以,所以夫君可以不可以在娶郡王妃之前,给我一个孩子?”
薛景元:“.........为什么?”
“因为那时候,我有了孩子就有了念想.......日后如果夫君忘了我,不再来我房里,可我还有夫君的孩子.......那今后漫漫长夜,我就再也不会孤单了。”
薛景元呼吸微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