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他将袋子轻轻扔到方德忠眼前。
“这是假//币。”
掷地有声的几个字仿若五雷轰顶给方德忠劈了个焦透,他面部肌肉颤动着,良久才转动僵硬的脖颈逼迫自己看向证物袋中被血染红的纸币,那带着腥的暗红跃进他的双眼,使他睚眦欲裂呼吸急促,颤抖着不断重复:“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你儿子为了两万块的假//币,杀了你老婆。”
“你以为他们把你当兄弟,让你混不吝的儿子住学区房,钞票大把大把地给,实际上被耍得团团转现在还要替他们保守秘密?醒醒吧!”
方德忠沧桑的眼里流出浑浊的眼泪,他不甘心地仰天咆哮,手铐在特制的审讯椅上敲得隆隆作响,疯魔一般怒吼着。一旁的书记员胆怯地看了一眼聂徐川,只他如一尊雕塑伫立原地岿然不动,冷眼看着方德忠。
直到氧气耗尽了,方德忠瘫坐在审讯椅上,又哭又笑喘着粗气,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聂徐川就那样静静等待着,直到沉默良久,方德忠再次开口。
“有烟么,我想抽一根。”
他双手被铐住,只能用两根食指夹着深深吸了一口,火红的星子在布满褶皱和泪痕的面前明明灭灭。
“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一开始是竹姐找上我,让我帮忙运点儿货,给了我一大笔钱。看到钱了,不明白也明白是什么了。”
“我当时不想干了,就有人来威胁我。上山容易下山难。”方德忠苦笑了一声。
“都说是养儿防老,我还得给儿子养老。天天在外边儿混日子不学好,竟然还,竟然还……”他叹了口气,“干我们这行,老了就彻底没用了。我想挣个养老钱就逃走,带着他们娘俩走得远远的。但是他们又给方聪安排学区房,给我钱,让我在亲戚面前扬眉吐气,有时候觉得就这样也挺好。”
方德忠低头不语,烟在手里燃尽了也没放下。
贪欲是罪恶的开始,聂徐川见过太多罪孽于贪婪中滋生,最后被侵入被腐蚀,连骨头也不剩下——路终究是自己选的。
“后来我自己学会了订单暗语,在哪取货送到哪儿都在备注里,只有我们运货的能看懂。”
这个货指什么聂徐川了然,如果是使用暗语在平台上进行交互,说明运毒运货早已经混在接单的司机中难以分辨。
始作俑者深知藏木于林的道理。
“那如果有别的司机抢单怎么办?”
“这,这我没遇到过。”
货滴滴是个中型运输公司,其主要的服务范围是省内。近些年由于物流业不断内卷升级,不扩张就是将市场拱手于人,方才逐渐向西部这块还未被完全瓜分殆尽的蛋糕进发。
按照这个体量来看,货滴滴平台内部的接单程序中,大部分货物订单由算法分配,其余特殊订单则由专人模拟算法指令进行分配,完善了整个毒品运输过程。
从上到下,从老板到司机,货滴滴简直成了个毒窝。
“西都仓库的货会往哪里走?”
“警官,我真的不知道。他们很谨慎,我进了北原后才会告诉我地方,每次都不一样。就是最近从西都走的货特别多,强制分单也多。”
“强制分单?”
方德忠打了个冷颤,神色不似作假:“像这种强制分单只有我们才会收到。我也是入了行才听说,以前有个不听话的,送货走了就再也没回来过。他媳妇带着个小女,讨饭讨回去,路上还被车压断了腿。”
审讯室的门又被轻轻打开,时归进来递了张纸条,上边写着“殷竹”。
他在监听室听完了整场审讯,聂徐川和他以前遇见过的人都不同,所有人都只会在自己面前铺开扁平的形象,但是聂徐川却毫不避讳地展示了许多面,像棱镜反射出不同的现实。
欧阳有意修复他和聂徐川之间的关系:“老大平时和审讯的时候简直两个人,平时还算正常,审起人来才是真的凶。”
时归下意识看了眼领口。
“意外意外。”欧阳尬笑两声,“他对男的是凶了点,我们皮糙肉厚惯了,你跟他混熟了就知道了。他对女孩子还是如春风般温暖的。”
聂徐川适时推开门叫猴子接着审,然后大步向前走路带风,带着时归和欧阳一路狂奔到会客室。
房间里,殷竹穿着及膝的连衣裙端坐在沙发上,仍然是熟悉的橘花香味。她朝聂徐川打了个招呼,举手投足之间尽是优雅。
聂徐川回头:“愣着干嘛,拷起来。”
欧阳、时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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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毒那边效率很高,西都仓库查获的毒品已经有了消息,其中部分和五年前流入本省的新型毒品成分一致,并且纯度更高。林伯山的死就像一颗深埋多年的炸弹终于引爆了南川市久违的和平,盘根错节的真相隐藏在最阴暗的地底。
这件事再次惊动了省厅,下令由安副局亲自督办。老局长已经半病退了,上面也透露了些提拔的意思。在带来毒品资料的同时,安副局还带来了一条禁毒那边给的线报。
“禁毒支队上一次严查本市所有的娱/乐/产业已经是一年前了,但根据上一次的信息,西都仓库是本市几家大型ktv娱//乐//城等供货地,其中就包括同属于兴发投资名下的檀华。”
聂徐川知道这个地方,就在升平路一带。现在的娱乐业都讲求包装,檀华也一样,从十几年前人人皆可踏足的娱//乐//城变成了设置会员制门槛的高级会所。既满足了会员隐秘的优越感,又提高了客户忠诚度。
“前段时间据可靠线人反映,檀华来了个大客户,杜文进亲自接待的,还带人试了东西,现在看来很有可能与新型毒品交易有关。你要尽快查清杜文进和他背后的人。”
“根据方德忠的证词,今天已经把殷竹扣了。她和杜文进,一个是运毒的一个是贩毒的,中间肯定有别的联系或者预警渠道。在她被抓后,杜文进肯定会提高警惕。”聂徐川皱眉思索着,“如果现在直接找上他,我们就陷入被动了。”
“你想怎么办?”
“世界上最坚固的墙也不可能密不透风,更何况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我要让杜文进先来找我,然后以他和殷竹的关系为突破口,再连根拔起。”
安副局点点头,“放手去干。刑侦支队现在缺人,你们都辛苦了。过段时间再从警校抽点好苗子来。”
聂徐川答应了声,伸手去捞安副局桌上的茶,被他一爪子拍开,“年纪轻轻喝什么茶,滚滚滚。”
“不是说我辛苦了?”
“你他妈去年在澜兴区买两套房了,还要来抢我这老东西的茶,瞧你是人干的事儿吗?”
“我爸妈说给我娶媳妇儿用的,您别那么小气,给我一盒给我一盒!”
安副局老当益壮,眼疾手快地把茶叶收进了抽屉,“臭小子,两套房你要娶两个?”
正当他心满意足地锁好小抽屉,准备把聂徐川赶出去查案时,对面椅子上的人冷不丁开口了。
“时归到底什么来头?”
第9章 檀华
安副局脸色僵了一瞬,可这一瞬间的反应足以让聂徐川看清其中的关窍。
“果然。”
安副局知道自己被他算计了,就说这小子怎么突然惦记上他的茶叶了,叹了口气:“老了,老了,斗不过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别废话。”
安副局看在聂徐川他爸隔三差五就来公安系统免费讲课的份儿上没和他计较,缓缓开口道:“这孩子跟其他人不一样,他的心理考核没有通过。”
“心理考核?”
聂徐川废了老半天劲才在记忆里挖出这个词,是在进入公安系统之前进行的一场关于心理健康以及精神疾病的测试,通过率非常之高。没有通过不外乎患有精神疾病或者人格障碍,不可能再进入警察队伍,更不可能在省厅担任技术人员。
“那他是怎么进省厅的?”
“我看了档案,走的技术特招。基本被困在法医室里,出现场的时间很少,也不参与具体的案件侦破。日复一日只与尸体打交道。”
“那他为什么突然调来南川?”聂徐川用手指一下下点着办公室的桌子,回想着省厅对于特招人员的管理要求,“我记得这样的技术人员轻易不会变动岗位。”
“这就是蹊跷的地方。”安副局沉吟,抿了口已经在茶缸子里焖了一会的茶水,“调任来的很突然,一开始我以为是省厅知道我们缺人才派人支援,现在看小时的情况,可能是得罪什么人了。”
这倒是个合理的解释,以时归的性格到了省厅那样遍地人精的地方,日子不会很好过。
“所以小时刚来的时候我没说,让你们先处着看,结果你小子给我捅了那么大篓子,把人家给打了!”
安副局摆摆手,挥别不堪回首的往事,“唉,看这小孩可怜。先让时归在队里跟着学,就算再被调走,他对刑侦口的工作也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