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对,没错,他们是把你送出去读大学了,村长给你申请了助学贷款,邻里邻居让你吃了这么多年饭,可你早就还清了吧?你上班以来补贴过他们多少你自己算过吗?你手里有一分钱存款吗?”
  他块头很大,一下就挣脱老李的桎梏,指着村长的鼻子就骂开了。
  “还有你个老畜牲,我查过了国家规定助学贷款可以申请四年,你只给了他一年学费,剩下三年都是老李自己打工赚的。你们家倒是修院换灶,好不威风!”
  “还有你们一个个的,仗着他面热心善一次次的让他把你们往村里带,往山里带……”小周胸腔起伏着喘气,“村里人本身就对他有疙瘩,你们……”
  时归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吼得一愣一愣的,聂徐川倒是从中听出了点门道。
  实际上,小周应该也是村里人排挤的一员才对。一人独守山脚下偌大的休息处,和老李一样不被村民所接纳。
  他同情老李相同的遭遇,却恨他唯唯诺诺不知反抗。
  “可是你也很矛盾不是吗?”
  时归单薄的春衫在山野的烈风中如水波晃动,让小周眼里燃烧的火焰一窒。
  “我不明白,你到底是想让老李彻底脱离村子,还是想让村民重新接纳老李。”
  小周一时语塞,村长在一旁气红了脸:“想都不要想,以后你们一个都别再想进村!”
  “哦?”聂徐川趁热打铁,抓住他话里的漏洞:“您的意思就是说,村子里确实排挤了老李和小周咯?”
  “不不不,不是,我的意思是……”村长慌忙解释,但聂徐川不想再听他废话,亮出警官证:“警方查案,公民有义务配合。不要再顾左右而言他,问什么答什么知道吗?”
  老李拉着小周走在前面,村长被聂徐川和时归夹在中间。
  村长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真的没什么,村民们不喜欢他们两个有什么办法?我总不能强迫人家。”
  ----
  日头西落,五个人把村子逛遍了,也去坟地看了看,没看出什么名堂。
  一路上,聂徐川嘴巴都问起皮了,但村长这个老滑头是绝不吐出任何一点新东西来的。
  他们往村口走着,聂徐川回想着几人交谈中的线索。
  自从老李上了警校当了警察,村子的事务就很少让他参与了,连带着跟他关系好的小周都被发配到了山脚下。
  村长支支吾吾肯定有鬼,但整个村子都走访遍了也没发现不对劲。这种铜墙铁壁似的防御反而更令人怀疑。
  在村长家吃完便饭,聂徐川泄了气似的往外走,时归偏着脑袋看他,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
  “我们走。出村。”
  走到村口老李又犹豫半天,开口问道:“你们不查啦?”他以为以聂徐川的性格肯定得将村子翻个底儿掉也不肯放过。
  “不出村,怎么让他们放心呢?钓鱼讲究的就是一收一放。”
  “你又要钓鱼?”时归一脸不可置信,上次钓鱼杜文进的惨剧还历历在目,聂大队长马失前蹄被人耍了个大的。
  聂徐川却浑不在意:“男人是天生的钓鱼佬懂吗,虽然我水里的钓不上来,村里的一定得钓到!”
  时归在心里小声学起谢黎教他的词:我看你是天生的普信……
  ----
  春末的彰雾山春意缭绕,高山上的雾气掩盖着尸坑,宛如被剜开的心脏。
  阿瓦带着一顶黑色冷帽立于山巅,眺望那已经不再搏动的器官。
  他眼角的疤痕舒展,冷淡中夹杂着一丝道不清的情绪。
  “我来看你了。”
  “对不起,我食言了。”
  第17章 墓穴
  车辆刚上了省道掉了个头又回去了,一个来回天色已经擦黑,小周在山下守着入口,几个人踏着黑暗就进了村。
  时归小声询问:“咱们去哪?”
  “村长家。”
  “他们家有什么不对劲吗?”时归回想着在村长家的那段时间,饭还挺好吃,其他没了。可能聂徐川又注意到了什么细节问题。
  “没什么不对劲,蹲他一手,他去哪我们去哪。”
  “……”
  偏远的村落仍旧遵循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古老法则,太阳一落山村庄里就不见人影,陷入低沉安静的的睡眠。
  万籁俱寂的黑暗中,村长手里攥着一把强光手电筒鬼鬼祟祟从院落里出来,光柱精准切开一片圆形区域,他小心翼翼朝着四周扫射了一番才出发。
  这老小子还挺谨慎。
  聂徐川跟在他背后,脚步放得极轻,如影子般无声尾随至村尾的破烂建筑边。
  “这,这不是……”老李面色一怔,跟着跟着竟然又回到了那片土墓边。
  夜风凉飕飕刮过,手电筒的光亮也跟着晃了晃,有些阴森森的。
  村长大着胆子在附近摸索一番,打着手电看墓上的刻字,走到一方石碑前生疏试探着扣了三扣。随着低沉的轰隆声,墓穴竟然从旁打开,露出一个仅供一人通行的入口。
  他左右张望,眼见四下无人这才一头钻进墓穴。
  最后一丝光源寂灭,四周伸手不见五指。聂徐川从树丛中钻出,时归和老李紧紧跟上他来到那块石碑前。
  手机屏幕微弱的光芒照亮石碑一角,只有一个简单的刻字——笙。
  墓穴并不大,像是货车的集装箱,里面是一樽简朴的石棺,在尘土中显得灰蒙蒙的。但是摸上去的质感更接近玉,圆润光滑触手生凉。
  几乎在聂徐川进入的一瞬间,村长就惊呼出声。
  “哟,好巧。”聂徐川上下打量着墓穴四周,目光最后落到村长颤抖的嘴唇和铁青的脸上,“大晚上来上坟?”
  村长鹌鹑般立在石棺边,盖子被掀开一条缝隙。聂徐川自然地拿过他手里的强光手电往里照了照,里头空无一物。
  “你们,你们不是走了吗?”村长有气无力。
  聂徐川心下一横,干脆诈一诈他,“当然是有人交代了我们才回来。最后一次立功的机会了,不想要?”
  村长眼中难以掩饰的惊愕彻底出卖了他。
  聂徐川明白,赌对了。
  ----
  聂徐川从警十余年,他能对付穷凶极恶的坏人,能够与最阴险狡诈的犯罪分子斗智斗勇,能够抓捕恶贯满盈的凶徒,但唯独痴迷狂热的伪宗教分子带给他一种强烈的不协调感。
  他厌恶邪恶,更滋生邪恶的阴暗。
  十多年前,贫穷落后的村落里第一次出现了神迹。
  一座墓地凭空出现,随之而来的是神的信使,财富就这样降临在彰雾村,付出的代价是永恒的封闭与缄默。
  一字一句,村长恐惧而又极端狂热的复杂情绪笼罩在狭小的墓室中。
  “他是神的信使,每隔六个月的月圆之夜会出现在村子里。我们听到神的呼唤就登上山巅朝南叩拜,神就会实现我们的愿望。”
  “你们见过他吗?”
  “两年前,叩拜完神后我没走,偷偷跟上神使上了山,我看到他正在埋着什么。”村长靠近一侧墙壁,像是要找到支撑他继续讲述下去的勇气:“我不敢靠近,那晚月光很亮,我分明看到一条人腿……”
  聂徐川想到老李说的,村长上了山后心神不宁,想必已经知道了尸坑的事,但贪婪让他三缄其口,最终战胜了对生命的恐惧。
  “这个墓又是怎么回事?”
  “墓地刚刚出现的时候没人敢靠近,直到我儿子说里头可能有什么宝贝。那时候他还小不懂事,随口一说,我半夜里悄悄来看了一次,无意中打开了墓地,进去一看石棺里面分明是个断了气的女娃,眼睛都突突了。”
  时归听着村长的描述,敏锐的直觉迸发出灵感,立刻追问道:“你当时看到的尸体,能详细描述一下吗?”
  “我就看了一眼,实在是太可怕了。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舌头往外吐着,脑袋是紫色的,和身子好像分开了似的……”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我回去做了好几天噩梦。”
  “你没报警?”
  老李知道此刻再谈已是徒劳,但看着眼前看着他长大的人,一种陌生的无助感涌上心头。
  聂徐川明白也许老李想问的是为什么没有告诉他,但可能也更害怕面对答案。
  看着在讲述中眼神逐渐变得痴迷的村长,聂徐川感到些许不适。
  “他说过,那是神的祭品!只有神力才能帮我们实现愿望!”
  “传达神的意志,我们都是神的子民!”
  陡然间,墓地上方传来隆隆的响声,像是无数惊雷临空劈斩,尘土哗哗如雨而下迷得人睁不开眼睛。
  “你们骗我!”村长还来不及愤怒就被巨大的恐惧所淹没,蹲在角落不断祈求:“救救我救救我!我破戒了,神罚要降临了!”
  聂徐川第一个钻出墓穴,眼前的一幕比村长口中的神罚更加可怕。
  白天他们见到的村民将墓地团团围绕,黑压压一片犹如蓄势的潮水。整齐划一的强光手电犹如利剑划破隐秘的黑暗,手里攥着菜刀锄头,眼神中是茫然的狂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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