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杜文进以涉嫌谋杀的罪名被请回局里接受调查,他眼角微扬,耸了耸肩并未抗拒。这套流程他已经走过一次并不陌生,坐到审讯椅上时上半身呈现出自信的防御姿态。
  “谋杀?聂队您恐怕是太看得起我了。”杜文进脸上笑意温和,“我这人从不杀生,更何况是杀人呢?”
  面对他的说辞,聂徐川并不急于求一个答案,反而解释道:“杜先生您先别急,我们确实没有找到证据,否则就不仅是请您过来坐坐了。”
  讶异于聂徐川的坦诚,杜文进难得低下头,透过金丝眼镜的上方扫了他一眼,聂徐川端坐在椅子上八风不动,面色沉稳不露破绽。
  “彰雾山的事,杜先生想必已经知道得八九不离十,我就不多说了。但是在那么多具尸体当中,我们发现了一具与您有关的。”
  “哦?何出此言?”
  “杜先生有个女儿在国外留学?”
  聂徐川刚一抛出,杜文进的眼神霎时间阴沉了,在玻璃片的掩饰下才不至于杀意毕露,他几乎是咬着牙:“有何贵干?”
  “你上一次见到女儿是在什么时候?”
  杜文进老练圆滑,聂徐川每次审问他时就像是在与熟知棋谱的高手对弈,一子不慎便可能满盘皆输。
  聂徐川不放过他面部表情以及肢体动作的任何变化,企图分辨出他真实的语言。却发现此时此刻的杜文进僵硬而呆滞地愣在原地,但多年来上位者的习惯让他用反问盖过了那一瞬间的慌乱无措。
  “这与案件有什么关联?”
  “当然有关系了杜先生。”聂徐川看着他,第一次从他的神情里读出了紧张,仿佛内心已经有了几分猜测,等待着聂徐川下最后的判决。
  聂徐川将一份亲子鉴定放在他面前。
  他的女儿没有出国留学过着光鲜亮丽人人称羡的生活,而是早就成为一具枯骨深埋地底永不见天日。
  空气中是一阵诡异的静默,没有声嘶力竭的呐喊与滚烫的眼泪,也没有万念俱灰的绝望与哀伤。
  杜文进沉默半晌,忽然笑了,带着淡淡的嘲意。
  聂徐川皱眉看他,“你想否认?”
  “不,聂队。”
  他仿佛一块被打碎的玻璃,四分五裂后又被血淋淋的手牢牢握紧成一块,探出的棱角伤人伤己。
  杜文进转向一侧默默无言摆件儿似的时归:“时法医。这份鉴定上落着你的名字,所以我要感谢你。”
  “我生平最恨的就是谎言。”杜文进面色凝成一块冰,散发出隐隐的寒气,“所以我也要纠正一句话,以免时法医认为我说了谎。”
  “什么?”
  “我从不读王尔德。”
  聂徐川和时归同时抬起头,捕捉到他们眼里那一瞬间的惊诧满足了杜文进心里诡异的满足感,他半眯着眼睛,神色忽而不耐:“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恐怕暂时不行。”
  “那我女儿的案子,”杜文进双手伏于桌面,指腹几乎泛白,“就要拜托各位,好好查了。”
  “尽量,在我死之前。”
  与此同时,殷竹那边的审讯也得到了结果,两相合议,一对怨侣背对彼此低下了头。
  “总的来说,一个叫阿瓦的外国人与他们联系,是他们的监督者。女儿杜笙被带出国念书,实际上成为了阿瓦的人质,但不知为何被杀害了。”
  “没错。”猴子肯定道,“果然还是父母亲情伟大,这一下子什么都说了。”
  时归安静地坐在一旁,看到谢黎微微蹙眉。
  “黎姐,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事,我就是感慨一下。”谢黎听完了殷竹的整场审讯,又迅速回看了一遍杜文进的,“他们俩像是在隔空对骂一样,说起对方就一句好词儿没有,但是一丝一毫的责任都没推卸到对方身上。”
  “都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还是被棒打鸳鸯,最后还发生了那样尴尬的事情,殷竹差点儿成了杜文进的小妈,这搁谁谁难受好吗?”欧阳插嘴道,“简直就像被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踢出群聊了。”
  “好了,闲聊八卦到此为止了。”
  聂徐川把白板拖过来,圈出杜文进的殷竹的名字,两条线向中间汇合,写上阿瓦,“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调查清楚这个阿瓦的身份。”
  猴子有些不解:“他们都已经说到这一步了,为什么不肯交代阿瓦的具体位置呢?”
  “第一,阿瓦身为他们的上线,本身就行踪不定难以确认。第二是他们都觉得对方仍然有出去的可能,如果我们不能一击致命,那么他们的彻底背叛就直接断了退路。”聂徐川常年与聪明人打交道,深谙其中的门道。
  欧阳一张小嘴跟淬了毒似的:“俗话说的好,做人留一线,他日好相见嘛!不过他俩纯属是多余担心了,横竖杀八百个来回都够了。”
  兴发投资到了杜文进手里几乎要被蛀空了,产业几乎都与毒品挂上钩,境外开设的洗钱账户则用于账目的管理。殷竹这边就更不必说,她情人接手公司后便连连亏损,传统的货运物流利润十分低廉,失去了运毒这一大经济来源后几乎是入不敷出。
  聂徐川看着时归好几次欲言又止,故技重施把他喊出去到了走廊僻静处:“你想说什么?”
  时归眼下是淡淡的乌青,嗓音照旧低沉喑哑:“我有思路了。”
  第20章 私心
  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廊灯清冷如霜,过道里空空荡荡,只有刑侦办公室不时传来轻声交谈。
  早上的事情过后,俩人一天都没机会单独说话,此刻廊下四目相对,聂徐川掩盖住那一丝不自在,倚靠住一侧墙壁,低下头询问道:“什么思路?”
  时归缓缓道:“杜文进说他从来不看王尔德,但那天来医院问的却是王尔德,说明这句话不是他想问的,而是另有其人。”
  聂徐川无声地点了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那天我昏昏沉沉的,事后想起来他进病房之后,我隐约听见门口护士问话。如果没听错,门外很可能还站着一个人。”
  “好。我马上去调监控。”
  话毕,聂徐川停在原地没动,时归也不尴不尬地立在那儿,头顶的灯光映在玻璃上,黯淡了相距咫尺的倒影。
  就在尴尬的气氛逐渐漫延开时,他们同时开口:“你……”
  "你先说。"聂徐川抢先一步。
  时归的喉咙说了几句话就又开始折磨,他努力做了几个吞咽动作才轻声道:“我是想说,如果你查到什么可以第一时间告诉我吗?”
  聂徐川没有犹豫:“好。”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对不起。”
  聂徐川真心却也别扭,垂下眼睛看时归,发现对方正以一种新奇的目光盯着自己,三十多岁的大男人一时间面颊发烧。
  “为什么道歉?”
  看着他澄澈而坦然的好奇,聂徐川选择闭口不言。
  他对时归欠缺信任,但也必须承认其中掺杂了私心。其中关窍还未解析,他不想让时归与其他人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联系沉默地消逝在怀疑的海洋中。
  “没什么。”聂徐川伸手碰了碰时归柔软乌黑的头发,“你在南川开心吗?”
  时归不假思索:“嗯。想要一直在这里。”
  ----
  第二天一早,聂徐川从医院拷贝了相关楼层和停车场的监控录像。
  大屏幕上,一个头戴鸭舌帽的男人从医院走廊的另一端进入。走到时归病房门口不小心撞翻了护士的小推车,护士皱着眉说了两句。他体型很壮,埋头捡东西时,趁机在门口逗留了几分钟才离去。
  “你对这个人有印象吗?”
  时归摇头道:“不认识。而且帽檐挡住脸看不太清。”
  屏幕中的男人走到停车场,小幅度张望着避开了每一个监控摄像头。直到在一个竖着反光镜的拐角处,隐隐露出太阳穴下一道纹身似的瘢痕,比周围皮肤都要深一个度。
  “老大你俩看啥呢?”欧阳来上班了,晃进办公室就看到电脑屏幕上的影像。“诶,这人看着好眼熟啊!”
  “你见过吗?”聂徐川的语速很快,不乏透露着几分焦急和惊喜。
  “唔,让我想想。”欧阳一拍脑袋:“这疤!我想起来了,昨天下午我去拿外卖,他就在门口抽烟,还去门房借了火!”
  欧阳学了个抽烟的姿势,却立刻引起了时归的警觉。
  “欧阳,你能再学一次吗?”
  欧阳不明所以地看着对面一脸严肃的两人,“就,就这样啊,抽烟嘛!”
  他伸出左手食指和中指,夹住一只中性笔,偏着脑袋假装吸了一口。
  聂徐川沉声道:“你确定是左手?”
  欧阳挠了挠头,仔细回想门口的场景笃定道:“没错,是左手。他的疤在左边,用的就是这只手。”
  “天下没有这么多巧合。”聂徐川截出几张清晰的侧脸,“立刻给南川各个机场、火车站、汽车站、高速公路收费站发协查通告,他应该还没离开南川!和交警那边打个招呼,查他从市局离开之后到底去了哪儿!他极有可能是本次案件的重大嫌疑人阿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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