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聂徐川累极了,一晚上的情绪起伏和头脑风暴几乎耗尽了他的精力,电脑屏幕依旧亮着,乔观的身影定格在踏进檀华的那一瞬间,他靠着卧室的椅子睡着了。
桌上的饭盒还没收拾,几个小时过去已经凉透了。时归的那份盒饭罕见地没怎么动过,而聂徐川的那一份中的彩椒牛肉倒是很有吸引力。
能够让他一觉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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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归的速度很快,他走特招通道进的省厅,现如今也是借调到南川,他的档案终究是归省厅管理。
特招人员身份特殊,每个人身上都有些异于常人的情况,能够特事特办,所以他的离职报告批准的速度也很快,不需要解释什么理由。
他就这样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南川。
趁着一场淋漓的大雨,趁着浓密的夜色,趁着,他心软的瞬间。
来到南川的几个月里,是他人生中最值得纪念的时间。
他在这里将自己重新养育,或者说治疗前半生留下的顽疾。
他缺失的情绪如同漏风的船帆,让他在人生的大海中时常迷茫,游离于船只之外,也找不到港口停泊。
支队里每一个人都鲜活,就像不同颜色的布料,一点一点,缝缝补补,将他带上正常的航线。
聂徐川,他想到聂徐川。
前不久刚刚见过他的父母,他甚至幻想过,那会是他的港口吗?
在无数彩色泡沫幻灭以后,他明白了,他根本没有船锚。
时归没有打伞,在雨中越走越快,豆大的雨点一直持续到清晨,冲刷掉他离开的痕迹。电话卡随着水流冲进了下水道,他什么也没带走。
正如他两手空空地来到这里。
除了那件,被扔到他头上的外套。
他像可耻的窃贼,隐秘地为后半程每一分钟的孤独做好准备。
跨江大桥边,一辆车慢慢减速停在他的脚边,透过茶色的玻璃看到对面那双苍老而精明的眼睛,时归浑身的弦都绷紧了。
“孩子,玩够了吗?该回家了。”
他的声音透露着威严,明明是凌晨却不带任何疲惫,透过车窗和巨大的雨幕传到时归的耳边,只剩下隐隐约约听不太清的嗡鸣。
但时归早已经能够读明白他的意思,一声不吭地带着满身雨水踏上了车。
车辆缓缓开动,天亮微明之时,他彻底离开了南川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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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归?”
聂徐川从家里醒来就发现了不对劲。
时归不见了。
他原以为时归已经离开家上班去了,家里没有少任何东西,就连时归搬家来到这里时用的小背包都还放在原处。
聂徐川先松了一口气,可随之而来巨大的不安感席卷了他。
一看手机竟然已经到了下午,无数个未接来电充斥着他的屏幕,他先回拨给欧阳。
“老大,小时法医辞职了?你知道这事儿吗?为什么这么突然?老大!你说话呀!我们大家都只收到了通知,小时法医今天根本没来上班……”
“你说什么?”聂徐川刚刚醒来,嗓音嘶哑,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老大,要不你来市局看一眼吧,局里好像来了新的法医。”
欧阳连珠炮似的信息几乎让聂徐川呆在原地。
时归竟然真的就这么走了?
昨天晚上的事情,恍若他的一个梦。
他以为时归要敞开心扉了,没想到是临别前的最后一个拥抱。
聂徐川慌忙赶往市局,三步并作两步冲向了安副局的办公室。
“时归呢?”
安副局对这件事情倒是看得出来很开:“正当程序、正常流程,离职了。”
“为什么会这么快?”
在聂徐川的印象里,公职人员离职流程很长,至少也要走一个多月,各种签字批准的程序一大堆,哪有人一夜之间就离职了?
“时归是特招人员,你要理解。他能够在这个岗位上坚持这么长时间已经是很少见的了。”
“时归不会走的,他的案子还没查完,他不会就这么离开的。”
安副局叹了口气,上次聂徐川在他办公室说的那么一通早让他明白这两个小年轻之间是有些弯弯绕的,但没想到聂徐川还是个念情的。
“时归是特招,档案归属于省厅,他根本不需要得到南川市局的批准。在省厅那边走完流程就可以离职了。你也不要为难人家,时归的难处你也知道,法医岗本身压力就很大……”
聂徐川完全没听进去安副局驴头不对马嘴的劝解,但那一句时归的难处的的确确说到了点子上。聂徐川不再纠缠他,反而再次回到了家。
细细回想着昨晚和时归相处的一点一滴,想要从中搜刮出有限的线索。
他看到桌上的盒饭,聂徐川苦笑一声,原来已经给自己准备好了。
他要走,自己是留不住的。
他回想起昨晚自己没有注意到的细节,现在看来成了预兆。
也许时归并没有打算和自己讲那么多,那个拥抱过后的话语是他的情之所至吗?
他还记得,他的手指停留在键盘上的画面,精准地卡住乔观留在屏幕上的那一刻。
时归想给自己留下线索。他什么都知道了。
但是时归没想到的是,聂徐川直接攥住他的手,不给他逃走的机会,让他生出了几分不该有的贪恋。
聂徐川不再犹豫,他确定时归对自己是有感情的。
他一定要把时归找回来。
第37章 流浪
进入雷雨季节, 澜江水位上涨,江水湍急浪猛,还没靠近江边水腥味就已经争先恐后扑面而来。
市局门口的排水管堵了,门口低洼处的积水排不出去还在紧急抢修, 上班路过的都踩了一脚水, 裤管和鞋子都遭了殃。
“这个雨什么时候才能停啊!”欧阳刚买的限量版球鞋被泡了水, 给他心疼坏了, “哎哟, 小时法医能帮我……”
话还没说完命苦的球鞋就又被谢黎狠狠踩了一脚,欧阳苦着脸一抬头,就看到聂徐川就逆着光站在门口不远处, 整个人都浸在昏暗的光影中,他赶紧收了声。
时归走了, 聂徐川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一如既往该查案子查案子, 该怎么和他们相处就怎么相处, 但只有相近的几个人感受到他散发出的低气压, 在每一个静默的时刻都倍感落寞。
尤其是谢黎,刚磕上的cp就这么断崖式分开,其中一个还是不声不响地就离开了, 她很担心聂徐川的情绪问题, 这几天格外关注他。
聂徐川听见欧阳说时归的名字下意识看向法医室, 新来的法医已经顶替了时归的位置, 正在和小孙对接工作。
一眼落空。
聂徐川默默收回目光, 冲着屋内说了句开会。
“已经把文柏寒叫来询问过了,他承认前不久他和刘朝去了檀华,他说他在门口见到刘朝的时候刘朝就已经喝醉了。”
“那他知道刘朝在门口跟人发生冲突吗?”
“他坦白说听刘朝提了一嘴, 就说什么臭乞丐抢他衣服,好像是给人踹了两脚。然后说衣服脏了,就给扔路边儿了。”
聂徐川按时间顺序放出那几张监控截图,着重放大了那张深棕色的奢侈品外套,解释道:“这件外套是刘朝的,一开始拿在他自己手里。然后在他与人发生冲突时,还是拿在他自己手里,最后,他进入了王何所在的这条巷子,外套就从他这里到了王何手中。”
“两个完全毫无交流的人在死前忽然在檀华旁边的巷子里有了关联。”谢黎当时是见过那件外套的,就随意摆在尸体旁边,现在一想确实可疑。如果凶手要剖开心脏,无需多此一举。
“那个和刘朝起冲突的人是谁?身份查到了吗?”
猴子低下头羞愧道:“暂时还没有。檀华爆炸之后一时找不到目击证人,不过去问了周围几个商铺,那人好像经常在附近游荡,是个流浪汉。”
“流浪汉?”聂徐川忽然警惕起来,那个之前撞到时归然后潜泳逃走的人不也是个流浪汉吗?
“南川最近怎么出现这么多流浪汉?”欧阳忍不住嘀咕了几句,“之前市政改革后不都救济脱贫了吗?”
说着无意,听者有心。
聂徐川望向欧阳,“你怎么知道的?”
“除了咱们这个案子,我这几天上班也在桥边看到一个乞讨的。年起轻轻的,随便去打份工也好。”
“对哦,好像是这样。”谢黎也插话道:“我上次好像也遇见了,在社区食堂那边。”
聂徐川想起来第二个死者王何由于严重的肾病而被迫流浪,身形枯槁憔悴,但是那个撞到时归的流浪汉却完全看不出身体上有任何疾病。
甚至全力奔跑之余还可以撞倒一个成年男性。
“打电话给分局询问下辖派出所最近发生在流浪汉身上的治安管理处罚案件有没有增多。”聂徐川沉声道,“尤其是那些刚刚到南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