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我为什么要惊讶?”聂徐川没有理会他故意释放出的压迫信号,自顾自拽开椅子坐下打了个响指,“柠檬水,谢谢。”
“果然像他们说的一样。”时升泰上下打量着他,法令纹随着他张口说话而深浅变动,“你是个狂妄的小子。”
时升泰脸上皱纹不少,但却丝毫不显老气,有一种经历岁月风霜过后的沉淀感,那双阴狠而野心勃勃的眼睛始终明亮。
“只是不知道你是不是真有这个狂妄的资本?”
聂徐川伸手接过侍者端上来的柠檬水,柠檬皮的香气在他的手指尖蔓延,“我只是没想到,现在时先生要见我,也要假借别人的名头了。还是说,你只是临时起意,或者说发现了什么急于来向我确认呢?”
“你很聪明。”时升泰盯着他一动不动,像鹰隼瞄准自己的猎物,“但是光有这种小聪明是远远不够的。”
“开门见山吧,我们局里最近案子可多得很,一会吃完这顿还得回去加班呢。有什么话不如直说,时先生您日进斗金在这说包场就包场,我可还指望着我那点儿加班费呢。”
“你觉得乔观,我应该怎么处置?”
聂徐川碾碎那点柠檬片,“一次不忠,终生不用。这个道理您应该知道吧。”
还没等时升泰接话,聂徐川接着道:“所以我建议您把他交给警察,最好连同上犯罪证据一起,判个死刑执行个七八次,这样不仅解了您的心头不快,还能给您记上一笔戴罪立功,等到您……”
看到对面越来越阴沉的脸色,聂徐川识趣地闭上了嘴。
“他是我的学生,最用功最有天赋的一个,可惜心智终究不够成熟。一开始得到的太多就会迷失自我,我吸取了他的教训。只有白纸才最方便写字。”
“所以您把他怎么样了?”
“我不会把他怎么样,他的结果由他自己决定。”时升泰深深看了聂徐川一眼,“选择,是我给他的最后一样礼物。”
餐厅平稳旋转着,他们面对着的那块玻璃朝向了澜江的方向,相比起城市灯火要黯淡许多,漆黑的江面偶尔驶过几艘亮着灯的游轮,能够容纳数千人的豪华游轮在塔上的人看来如同蝼蚁般渺小。
“聂徐川。”
忽然被叫到名字聂徐川下意识抬头,时升泰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那笑容令人极其不舒服,甚至可以说是毛骨悚然。
“那你觉得时归,我应该怎样处置呢?”
第47章 见面
空气的流速陡然间变慢, 就连呼吸都变得滞后。
聂徐川盯住他倏而展开的眉头,他仿佛是来自更高维度的生物,欣赏着人类社会独有的链接而产生的情感。
聂徐川的眉头紧皱一分,他脸上的笑意就更充盈一分。
“时归虽然是我的儿子, 但现在我想听听你的看法。你们最爱审判人的欲望, 欲望太满被你们看作是一种罪恶。时归没有欲望, 他的出生就是一种原罪。聂队长, 你是选择包庇还是审判这样一个罪行累累的无辜者呢?”
聂徐川没有接他的话, 冷眼旁观着他的自娱自乐。
时升泰这样一个心高气傲手眼通天的人,完全没有必要以乔观的名字骗自己出来,并且还定在这样一个地方。江心塔108层, 这里配时升泰的身价算是勉强,只能说他心里还有更大的盘算。
“为什么不叫他亲自出来谈谈?”
时升泰的眉毛下意识跳动了下, 隔了几秒才问出声:“谁?”
“别装了,时先生。”
聂徐川上下打量一番, 轻柔舒缓的音乐随着阵阵暖香袭来, 灯光也不似以往昏黄, 另一侧窗外是金融中心大楼,只比江心塔的最高处矮了一点。
“您把我约在这,可不是为了吃饭吧。”
时升泰嘴角上扬, 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 头也不回地开口:“出来吧。”
餐厅侧门忽然打开, 时归穿着一袭妥帖的西装从门内走出, 立柱的投下的阴影将他的影子融合在一起, 他脸上有一种难以掩饰的惊讶,但那种不可置信在一瞬间又化为了某种笃定。
聂徐川定睛看着时归,在他的印象里, 时归很少穿得这样正式,镶嵌了碎钻的领带夹将粗纹线条的深蓝色领带和衬衫固定在一起,深灰色的西装减弱了他身上少年的气质,增添了几分岁月的韵味。
“聂徐川,我知道你不可能与乔观合作。”时升泰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里发出精光,“交易,讲究公平。公平的前提,是手里都有对方想要的筹码。但是你想要的筹码,他没有。”
时升泰挥手让时归坐过来,侍者很有眼力见儿地加上一张椅子后就默默退出了餐厅,整个厅里变得空空荡荡,音乐仿佛都变得大声了些。
“要知道,一开始我可是恨透了你。”时升泰面不改色地轻飘飘地说出这句话,“我精心制作的白纸,被你先划上了几道。”
“可是后来,你也教会了我一个道理。白纸纯洁无瑕,那就有可能被任何人写上名字。所以,他得有软肋,这样才能牢牢握在手里。”
聂徐川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时归的那些小动作怎么可能瞒得过时升泰的眼睛,但是时归越是想要逃,想要摆脱控制,这就越证明了时归的软肋,他想要自由,想要有聂徐川的自由。
“时先生,所以你的筹码是什么呢?”
“时归的自由。时归从此以后和我没有半分瓜葛。”
时归垂下的眸子瞥了时升泰一眼,被时升泰尽收眼底:“别急,你要看看他怎么选。”
聂徐川思忖半晌,这才抬眼望向时升泰:“我不明白,我这边有什么筹码可以等价交换的。”
“你有。”时升泰笃定道,他眼睛里略带笑意:“你不是已经暗示过乔观了吗?”
聂徐川和时归心中同时升起不好的预感。
“自从我坐上这个位置,穷尽所有心血与力气都在寻找一个继承人。我的弟弟软弱无力,还要自己的女人为他周旋。我一手带大的乔观,狼子野心却又谨慎踌躇,血液里的劣等品。还有时归。”
他的话到这里猛然间停住,岔开了话题问聂徐川:“你听说过夜莺与玫瑰的故事吗?”
并不想听聂徐川的回答,他便自顾自地开始讲述:“我第一次听,是给我弟弟念童话故事,王尔德就把他吓得哇哇大哭,真的是没用。夜莺听到大学生的日夜悲叹,用玫瑰刺戳破心脏,用死亡的代价为他换取了一朵红玫瑰。”
“如果我要这一朵红玫瑰,你们俩,谁来充当这只夜莺呢?”
聂徐川心头一紧,这老头的意思是,如果放时归自由,那么他就会用箍住时归的东西箍住他,让他不得不成为下一个夜莺。
旋转餐厅缓缓转动着,大约四十五分钟就可以转完一整圈,聂徐川来的时候面对着空荡荡的江面,现在已经能看到金融中心的边缘了。
聂徐川暗自紧握左手侧的包,“时先生,你当真以为我今天会什么都没有准备吗?”
时升泰瞄了一眼却不以为意:“就算你带枪了又如何,你们警枪不都是带编号的吗?你这一枪开出去,误杀合法市民,不用我给你戴上镣铐,你自己就得先给自己戴上了。”
“再说了,你来这里与我见面,事先没有向警局报备过吧。”时升泰自诩对人心的把握透彻,聂徐川如果够谨慎,今天的会面他便不会向任何一个人走露风声,这也正好达到了时升泰想要的局面。
人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总会做出最真实又最残忍的决定。
“你就不怕我和你鱼死网破?”聂徐川沉声道。
“我老了,不再喜欢腥风血雨的打杀了,但也总是给自己留足了后手。”
时升泰声音丝毫不见苍老,大权在握之后人们总是贪婪地妄图更多的时间,欲望如深渊一般吞噬着最初的人性。
“看到了吗,对面就是金融中心大楼,是面对江心塔108层,最好的狙击点。”
时归闻言瞳孔一震,瞬间想要起身却被聂徐川和时升泰同时抬手按住,“别乱动。”
餐厅慢慢旋转着,曼妙的音乐仿佛称为死神来临前的倒计时。
“时先生,我不信任对面的狙击手很正常,为什么就连您自己也会不信任呢?”聂徐川担心时归与他挨得太近会受到波及,但是时升泰没理由这样做。
忽然,聂徐川对对面狙击手的身份忽然有了猜测。
什么谈判,什么夜莺,都是假的。
他们所有人都被时升泰这个老头子耍了!
什么年老放权,什么继承人,他精心保养自己的一切,就连嗓音都不愿意染上一丝苍老的人,怎么可能会舍得放弃自己从烂泥地里爬到金字塔顶端后才获得的权利和地位?
聂徐川忽然笑了,抚上一侧的玻璃敲击试了试,“看来您对乔先生确实不放心。不知道他今晚,是否会掉进这个陷阱呢?”
时归顺者聂徐川手的方向看去,他们面前的这块玻璃与其他的玻璃隐约不同,在夜色灯光下泛着微微的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