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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鬼神 第40节

  戚雪买了些经久耐放的吃食,拎在手上沉甸甸的,脚步沉重,埋头往前走着。
  她确实并未太看路,只盯着眼前那三两步的距离,但主街道这般宽敞,她这贴墙靠边前行的小径上,原本也不该会撞到什么东西才是。
  结果就是这般浑浑噩噩着,竟是不择路的,眼前被一堵死墙给拦住,方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走偏了方向。
  戚雪迷茫抬头,见面前竟是一堵人为砌起来的土墙。
  这墙前以朱砂粉画了个圈,猩红猩红的,看着都叫人避之不及,街上那人潮都晓得避开,唯她一人众目睽睽之下,往前踩在了圈里才回神。
  戚雪看着那红圈并没有太大反应,静静转身欲绕开它接着走,便见旁边迎上来一个目光灼灼的男人。
  他吃惊睁着眼,从出现起,目光便黏在戚雪脸上不曾挪开半分,好像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姑娘请留步!”
  戚雪打量了他一眼,不太想说话,死气沉沉淡声道:“公子何事。”
  其实戚雪第一眼便看见了他发黑的印堂,在她眼中明显得就好像脸上蹭了脏污没洗干净一样。但戚雪就是有种直觉,知道那不是污渍,是他身上招惹了
  “敢问姑娘,从何而来?街上这么些人都对此避之不及,姑娘是何缘故想入我这圈?”那男人睁大眼,不答反问。
  他眼神真挚,看起来是真的迫切想知道缘由,但戚雪也是真的不想多言半句,只摇头敷衍:“误入罢了,劳驾,借过。”
  “姑娘留步!”男人再次追上来将她拦住,戚雪从他的眼神中看出有事相求,而且还是相当重要的大事,仿佛将她视作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大约不是为这发黑的印堂,便是家中招惹上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想求个活命。
  但戚雪并不想管这闲事,也不觉得自己不过跟着阿巳耳濡目染了这么些皮毛就足够卖弄了,此时一心只想快些回山,摇头道:“公子的忙,我无能为力,还请让让。”
  闻言那男人没受挫反倒越发激动:“姑娘怎知小生所求何事?小生还未提及,姑娘便已言拒,您分明便是已经看出了端倪,您果真就是大师说的那位贵人。”
  一边说着,那男人就这般直挺挺当街跪在了戚雪面前,她越退他越是膝行上前:“姑娘,求您听我说完。”
  戚雪那连日来浑浑噩噩的脑子终于是被他这剧烈的行径给拉回了神,顶着街头无数旁观者的目光,蹙眉后退:“我与公子素不相识,无恩无仇,你的事与我不相干,莫要再拦。”
  戚雪转身就走,但碍于手中拎着的东西实在沉,三两步便被那男人膝行追上,他目光灼灼眼眶满是湿濡:“小生与娘子夫妻情重,她却突遭横祸殒命,只有您能帮我,哪怕再见她一面!一面就好!我还有好多未尽之言,谁曾想一别便是阴阳相隔……”
  男人声泪俱下:“姑娘,求您可怜天下有情人。”
  戚雪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停下脚步来的,又是在哪个瞬间鼻梁酸胀难忍的,回过神来之时,已是在苦苦压抑酸涩的眼睛,不要让热泪夺眶而出。
  这几句话撕扯着心脏,戚雪难受闭上眼,手里的东西掉了一地。
  半盏茶的功夫后,戚雪跟着这个萍水相逢的男人,来到了戎陵城中的一处宅邸。
  马车上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给戚雪讲了讲。
  这男人名唤何忧,与娘子一见钟情缘定三生,成婚后虽然一直膝下无子,但也是夫妻和睦恩爱有加,可惜好景不长,数月前他的娘子突染恶疾药石罔治,没多久便撒手人寰,彼时他正在外走商,赶回家中时候,尸骨已凉,连句遗言都没听到。
  戚雪眼神闪烁了片刻,回忆着数月前她初到戎陵时候带来的那场疫病。心中绞痛难当,攥紧了手掌,满腔愧疚,有口难言。
  何忧沉浸在痛苦之中,接着说道:“我归家后,夫人魂魄不散,托梦于我,哭诉说舍不得离开。家中人都道我是忧思太重才会有此一梦,但我知道不是的!她就是并未离开!”
  戚雪动了动喉咙,良久才艰难发出声音:“我能怎么帮你?若能相助,必当竭尽全力。”
  何忧感激地朝戚雪作揖,接着道:“得了托梦后的第二日,小生祖宅里的那株百年槐树,竟奇迹般一夜生花!当天下午,我家门口便来了一位云游的高僧,一眼便看出我家中异象,大师指点迷津说,我家这棵槐树有灵,能让执念未散的魂魄暂时依托,但仅仅只是权宜之计,若是十日之内不能得贵人相助,她还是会魂飞魄散。”
  何忧紧张盯着她,害怕戚雪像他家中其他人一样,将他当作失心疯。
  但戚雪的神情却一直如初,看在何忧眼中,便显然是位对这些怪力乱神之说相当有了解的高人。
  她定了定心神,虽然此前阿巳一直说她厉害,但真到这种时候,戚雪心里也是相当没底,只能婉言道:“我……也不知能不能帮上,愿尽力一试。”
  马车很快便到了何府门口。
  戚雪撂开帘子往外看了眼,院中那棵老槐树枝繁叶茂,树冠伸展得比屋檐还高,上面开满了一簇簇白色的槐花。
  “到了。”何忧恭敬冲戚雪作了个请,她刚俯身下车,再抬头时,一眼便瞧见那何府院中,站了个背影熟悉的和尚。
  第52章
  压床
  ◎千年的大妖,没那么容易魂飞魄散◎
  金白色的袈裟,利器一般的白玉禅杖。
  再次看到这个背影,戚雪心中生出更多的是怨恨。
  不论他初衷如何目的如何,归根结底,是他冲破了阿巳的‘千年梦’,才会生出后头这许多事端,阿巳才会为了给她抵抗‘宿命’而赔了性命。
  戚雪知道,作为和尚而言他收妖没有错,但情绪当前,她就是没办法不迁怒于他。
  何忧已经下了车,慌忙火急迎了进去:“大师!我按你说的方法,找到了那位能助我娘子的贵人!”
  第一眼的冲击过后,戚雪垂着眼,慢慢意识到这事有蹊跷。
  和尚此前分明表现得一副嫉恶如仇的凶悍模样,何忧的这位娘子若真的殒命不入轮回,岂不是就和当年的阿巳一样,乃执念深重,最后也有怨念化妖的可能性。
  这和尚不喊着将其收服都算是发慈悲了,又岂会教他帮他?
  “戚姑娘!”何忧见她一直没跟进门,忍不住又站在门口唤她。
  于是和尚与戚雪的视线,遥遥相望上。
  他的目光太锐利,戚雪下意识还是有些发怵,之前被他下过那恶毒玩意的恶咒,现在没了阿巳在身边,万一他再下手,她恐怕是毫无还手之力。
  戚雪一面警惕着,做好了随时调头就跑的准备。
  但和尚看见她,却只是露出了稍显意外的神色,很快便归于寡淡,视线也未在她身上多留片刻,单手作了个佛礼,冲何忧道:“何公子,你祖上这棵槐树有聚灵之效,但你娘子的时间也不多了,你能在期限内找到‘引渡人’,这是你娘子命中的福分。贫僧已拟好所需物件,还望尽快差人准备,事不宜迟,今晚便开始法事吧。”
  何忧自然高兴,连连点头称是。
  何府庭院中,槐花散发着淡淡香气,戚雪站在香案前抬头看,隐约可以看到树梢上萦绕着星星点点萤火虫一样的光点。
  但戎陵这种季节,哪来的萤火虫。
  戚雪不知道和尚能不能看见那些东西,但何府的人大约是看不见的,这种一夜开花的诡异事情,再被何家少爷失心疯一般的四处嚷嚷说亡者未逝,普通人早就吓破了胆,对这‘妖树’避之不及。
  戚雪余光看向旁边的和尚。
  他一直在闭眼念经,站得四平八稳,没有了阿巳,他再看她便就像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路人。
  “和尚,你打的什么主意。”戚雪不再看他,只冷着嗓子,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质问。
  何忧还在指挥着家丁忙前忙后,累出了满头汗,但脸上洋溢着笑容,显然是相当期待能再次与妻子团聚。
  戚雪将这一幕收在眼中,旁边的和尚不说话,她又再冷哼道:“他不知你,自然轻易相信。但我知道,你怎么可能有这般好心,仅因为深情难负,便出手相助?”
  和尚终于念完了经文,缓缓睁眼,平视前方的槐树:“此前贫僧道女施主对那孽障情根深种,你矢口否认。”
  这句话让戚雪的邪火直往上冒,冲他横眉冷对:“你!”
  相比之下和尚显得冷静从容,以冷血的口吻反问她:“如若不然,女施主此刻这般深重的敌意,又从何而来。”
  戚雪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胸膛起伏着,盯着这张脸,有些咬牙切齿。
  “阿弥陀佛。”和尚并不介意她的心思,仍然不悲不喜,“女施主与那孽障纠缠千年之久,是他扰你在先,你已忘记前世种种,每一世投胎重生皆是重投来过,故而会中孽障奸计,失了本心,不能全怪你。贫僧只有一句忠告。”
  他淡道:“宿命虽解,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孽障千年的妖元,难保不会抓住机会复生,若他怨气集结,便是重蹈覆辙重演悲剧。往后余生,女施主当多行善举,多与佛寺亲近,得佛光普照庇护。这将是你最有希望得到后世解脱的机会。”
  和尚说的自然不是那个意思,但戚雪浑身每一寸皮肤都因这句话而涌起了隐秘的期待,耳朵里唯一听到的是,千年的大妖,没那么容易魂飞魄散。
  入夜之后,寒气陡增。
  戚雪手中抱了个暖炉,与何忧一同站在被红绳圈起的大槐树之外,静观着和尚盘坐在树下蒲团上念经。
  乌云敝月,黑夜浓稠,她却能清晰看见和尚面容的棱角,甚至是袈裟上每一处纹理,原因那满树槐花在戚雪眼中,朵朵都散发着淡淡莹白,就像停了满树的萤火虫,入夜之后更加明显了。
  何忧在一旁忐忑紧盯着,仿佛觉得他娘子随时都会现身一般,甚至连眨眼都吝啬。
  “何公子,”戚雪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何忧眼睛一亮立即转头,显然就是以为戚雪要说些什么与他娘子招魂复生有关的事情,戚雪被那满腔期待的眼神堵住了喉咙,接下来的话也都被咽回了嗓子里。
  要怎么忍心去提醒他,这个和尚不是他想的那般好心,尤其对这种扰乱人间秩序之事,他肯相助,必定有什么目的。
  但即便有目的又如何,戚雪心下叹了叹,她是再清楚不过的,即便是明知别有所图,若此刻有人告诉她有办法能再见阿巳一面,豁出什么代价去不管,她同样也会一意孤行。
  戚雪只能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我见这槐花莹亮生辉,不似凡间物,这树在你们家存活了多久,一直都是如此吗?”
  何忧一笑,目光再次凝视回和尚身上,嘴里回答道:“姑娘有所不知,我家祖上,也是有些渊源的,数百年前,前朝时候,也是赫赫有名的一代巫医。”
  戚雪意外朝他看去,何忧腼腆笑了笑:“虽然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家里祖父是在京城为官的,后来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才举家迁到了这戎陵城来,据说当年祖父就是见了这棵大槐树,倍感亲切,断言说这便是冥冥之中叫我们阖族上下迁徙至此的原因,就是为了遇见这棵神树。所以咱们家的宅子,抱树而建。”
  戚雪点点头,此前她还有所疑惑怎么会有人将槐树种在自家庭院里,原来是有此*内情。
  何忧接着道:“但打我记事起,这树就一直是光秃秃的模样,这还是小生第一次见着它开出如此茂盛的花来。”
  说话的功夫,打坐的和尚睁了眼,就这般起身后,从戚雪身边经过,将一捆红绳递给了何忧,而后便一言不发的走了。
  他显然是已经跟何忧叮嘱过后头的做法了,戚雪的余光跟了和尚的背影一程,便听见旁边的男人一边作揖一边道:“要有劳戚姑娘了。”
  子时刚过,正是最为月黑风高的时候,戚雪按照何忧的交代,牵着那根红绳,漫无目的在槐树下打转。
  按那和尚的意思是,之所以要何忧用那红圈去街上找人,就是要找一个像她这样天生灵体的贵人,这种体质并不多见,在有限的时辰内,碰上了便是亡者的气运未尽,反之则是命数已空。
  戚雪不知他这种玄乎的说法从何而来,也不知自己究竟能否起到什么作用,只能依言在树下,一圈圈打转。
  那红绳一头牵在戚雪手上,另一头则是长长的拖曳在地上,像她的尾巴,经过所有她经过的路。
  她转圈的速度虽然慢,但恍惚间也不知是不是绕晕了,觉得脚下那老树根怎么盘根错节高高低低的,白日里瞧见的时候,好像也没有这般突出的根系。
  戚雪这般想着,忽地觉得一阵冷风从背后蹿上来,她冷得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下一瞬手中那棉绳竟是不知挂在了哪处还是被谁给拽了一下,冷不防竟脱了手。
  “哎哟——”她下意识回头去抓,就这么片刻没看路,脚下磕了树根,一个踉跄,险些把自己摔一跤。
  “戚姑娘!”何忧赶紧冲上前来,“您没事吧?”
  “不妨事。”戚雪摆着手起身,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注意到,那捆红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她这般胡乱给缠在了树干上去,难怪会拉不动被绊倒。
  但就是这么一下,戚雪刚才那种恍恍惚惚仿佛被转晕了的状态也给摔散掉了,此刻再抬头看槐树,花也不再发亮了。
  她怔怔看了眼捆在树干上的那凌乱的红绳,有种莫名的直觉,觉得是这绳子浸润吸走了槐花的光亮,棉绳上那圈细微的绒毛边,现在看起来就像极了在发光。
  一个念头涌上来,戚雪觉得我今晚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她对何忧道:“今晚先就只能这样了,明日看看你那……你那大师怎么说吧。”
  “诶,辛苦戚姑娘了,我送您,早些歇息吧。”
  何忧将她送到了屋门口便回去了,戚雪一个人推开门,疲惫地靠在门后,捏了捏酸涩的眉心。
  她在山上已经连续很多日没睡好了,之前都没觉得这般困顿,也不知是不是今天终于见了这么些人,还是耗了什么气力,此刻只觉得身心俱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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