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文姝观李鹤桢面上颜色,见他并无不喜,方做蛮横姿态,“我自己家的买卖,我说要学,就是要学。”她几步近前,挎住李鹤桢的胳膊,还不忘回头狠狠嗤了路喜一声。
行为娇憨,好不有趣。
第15章
李鹤桢站在内廊底下,回身看她,半眯起的眸子里藏着审量,然后一言不发进屋。叫他盯的心下生怯,文姝也不敢固执,收敛了姿态,紧随其后。
“我也不是非要去学,只是闲着无聊,好奇罢了。”她接过帕子,等他净手,才双手递上,“过几日这府里热闹起来,我不找点儿事情去忙,就更没个着落了。”她说的是过些日子李鹤桢与那平南侯府定亲的事,好名声的人家可不会在娶亲之前先纳一房妾室的,他这些日子能有和颜悦色,不也是为这个。
李鹤桢擦手的动作一顿,睨眼皮看她,“我听路喜说庄子里这会儿倒也凉快,你若无聊,就过去小住几日,那处还引了道浅溪,你有兴致就在岸边钓钓鱼,要是闲清净,还能叫丫鬟婆子进去摸螃蟹,前些日子陈编修他们几个年轻小子就在渭河边水浅的地方避夏,提了几桶螃蟹到六部衙门,马阁老还拿了些家去,说是他家小儿子喜欢逗弄这些。”
从他话里听出了婉转,文姝笑着一边帮他解扣子,又让红柳拿那件缎蓝袄子来,嘴上闲谈也自在许多,“衙门口也有这么清闲的时候?我当里面全是凶神恶煞的差役兵丁呢。”
“今年是个好年份,都盼着秋收,自然和睦许多。”李鹤桢道。去岁末下了场大雪,春汛和顺,无旱无灾,怎么不算好年份呢,更有一层,朝廷里几个要紧位置上的大人都有挂冠隐退之意,圣体沉疴,储君软弱,二皇子有上进之心,回头若是闹起来,那些老大人也怕临了坏了名声,倒不如趁着陛下尚且主事,急流勇退,全了清名。
有人为求稳妥,坐观壁上,自甘置身事外,同样也有人一心上进,浑水摸鱼,赌一把火中取栗。他李鹤桢,便是其中上进的那个。
“秋日里是好,我喜欢葡萄。我们那儿张掖的葡萄最好,小时候我娘总念着我一双眼睛生的比阿姐的眼睛漂亮,乌溜溜的,像葡萄一样,就是有我那会儿她吃了许多葡萄。”文姝转到身后,为他系上腰巾。
红柳在一旁道:“是有这个道理,我听府上的妈妈们也说过,以形补形,有些人家的小姐打小就给常吃葡萄甜瓜这些。”
“这是在点我呢?”李鹤桢在她额头敲了个‘鸭梨’。
文姝顺着他的话说,“反正我不高兴去庄子里钓鱼,您要是疼我,不如叫公中拨了银子,在庄子里给我开一块地,种一片葡萄园,我还能解一解嘴馋。”
路喜才在文姨娘跟前吃了瓜落,听道这话,也跟着附和:“富里巷有个王二,是种果子的一把好手,前一阵儿咱们家西廊子外的几颗桃树不开花,就是找的他来给调理的,姨娘要种葡萄,叫他来年给咱家留百十株幼苗就是。”说罢,他又看自家主子的意思。
李鹤桢有意将文姝支出去些日子,想等和辛家定亲的事情办完,再把她接回来,叫路喜一杆子给定到了明年,他脸上自然没有好颜色,“叫底下庄子里的管事去安排就是,我要事事过问,要他们有何用?”
看出主子不快,路喜再不敢多嘴,缩着脑袋,从门口退出去,屋里的丫鬟们也跟着噤声,文姝环视一圈,捻着签子扎一牙甜瓜,小口小口地吃,李鹤桢摆弄着桌上精致摆件,一个眼神也不给她。
好容易一牙甜瓜吃完,文姝将签子丢在桌上,忽然起身,绕到小几的另一侧坐着,她从后背环住他的腰身,脸埋在他后心口,故意耍无赖,将口脂全往他穿着的袄子上蹭。
“做什么?”李鹤桢先是怔住,发觉她的企图,又是好笑,侧身将人捞起,抱在膝上。她后背倚着小几,脑袋轻轻靠在他肩头,哼哼着道:“擦嘴呢,爷嫌我铺张浪费。”
“胡说,哪个嫌你。”李鹤桢笑着哄她,并不在意。
“不是嫌我铺张浪费,那就是想撵我走呗。”她撇了撇嘴,罥眉紧蹙,手上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无赖地朝他臂弯里钻,口中喃喃,委屈的强调唤他的名字,“李鹤桢,你娶的那夫人也忒霸道了些,她比我还要蛮横不讲道理呢。自古就有先来后到的道理,明明是我先遇到你的,我自知身份低微,萤火不敢与明月同辉,我给你做了妾,矮她一头,我不敢跟她争就是了,可是……”
抓在男人肩头的指节用力,揪住他的衣裳,也揪在他心头触动的一角,“我不要大宅子了,我也不要庄子,我爹娘早就没了,相依为命的阿姐也不知所踪,李鹤桢,我就只有了,我什么都不要,把那些都给辛家送去,让那辛家小姐高抬贵手,把你还给我好么。”
她伏在他肩头哽咽的啜泣,没有大哭大闹,也没有愤懑耍性子,反倒是无助弱小的模样,叫李鹤桢没了主意。
养猫之人善观狸奴可怜之色,更爱其狡黠手段,日子久了,就是伸爪子的时候也好不可爱,可当这么个惹人喜欢的玩意儿突然垂头丧气,伸出最柔软的肚皮来讨好你,你又怎么舍得叫她失望,叫她铩羽而归。
李鹤桢一只手挓挲着,举在半空,想要哄她,又恐狸奴贪心,次次如愿,总有喂不足的时候。
“李鹤桢……别丢我,别把我丢出去……”哭诉声一遍又一遍的往他耳朵里钻,那些炙热而又放浪的话,拔山倒数,披荆斩棘,拨动他的心弦,从四肢百骸蔓延,最后钻进他心底里微微温暖的那处。
举着手微微蜷起,攥成了拳头,却又落在她的肩头,“好了。”他努力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凌厉,“没人要撵你,只是府里这几日忙碌,怕你想多了心里不高兴,你去庄子里小住几日,等事情安顿许多,爷亲自去庄子里接你回来。”狸奴可爱,但却不能耽误了正事。
“我不,我不要,我不去。”文姝哭着锤他,更为热烈的两只胳膊搂在他的脖颈,眼里挂着泪花,委屈可怜,然后忽然欺身,要吻他的唇。
第16章
“文姝。”李鹤桢避开,正色叫她的名字,“适可而止。”再喜爱的狸奴,也仅是个解闷的玩意儿。
“可……可是……”她还在哭,眼泪如珍珠一般从眼眶涌出,一滴划过面腮,自下颌掉落,打在被她捧着的手背,湿润润的,好不可怜。不愧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美人儿,连落泪的模样都叫人欢喜。
可惜,可惜了。李鹤桢眼底柔情渐渐消散,偏她是要和自己仕途去争,若是换了别的,也就遂她的心意了。
“你心里难受,好好哭一场。把怨气使出来,省的窝病。”李鹤桢将人推开,他起身理平被揉皱的衣袍,叫了丫鬟更衣,然后往书房去。
外头火辣辣的太阳照在头顶,蝉鸣声拉长,廊柱底下几盆芍药花开的红艳,矮矮的影子描摹出精细的轮廓。晒不到的檐廊底下,风从支开的窗户里钻进去,文姝呆坐在原处,一脸讷讷,两行泪痕,她想了许久,也想不通是哪里出了错,才叫李鹤桢瞧不见她的可怜。
“姨娘,我叫她们打了水,姨娘先洗漱。”红柳顺声。
文姝起身两次,方得站定,到晚上的时候,人就病了,先是发热,后面又带了点儿咳嗽,请了大夫来看,也瞧不出什么名目,说是暑气天儿惹了凉风,冲撞住了,给开了方子让抓药来吃,临走不忘交代,若是两剂药下去症状没有好转,府上不如请个道士来看。
红柳把人送出二门外,来不及回头就开始骂了,“附子乌头拌砒霜,悬壶济世治死人。”她将手里的药方看了几回,还是觉得不大靠谱,思来想去,拿了去书房给小路总管送去。
“这是才请的大夫给开的药,我是不懂药理这些的,只是那大夫实在古怪,给开了方子,还叫咱们请个老道来做法,给他这方子做要药引子。”红柳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台阶,叫事情的原因给屋里听。
“好姐姐,咱们到远些说,里头有正事儿。”路喜拉着她要往西边廊子底下有明亮的地方说话,红柳拔高些声音不愿,“正事儿、正事儿,我这也是正事儿,这赤脚大夫给开的昏方,叫姨娘吃坏了,你来负责?”
“哎呦,我哪儿敢呢,只是……”路喜看一眼关着的书房门,小声道,“是那边府上的人,姐姐还是小点儿声吧。”
“辛家?”红柳问,路喜点头,二人面上都不好看,红柳盯着门口看了又看,心下难过,更为姨娘一片真心感到不值,她将药方塞给路喜,“好说赖讲,都有你们的道理,我也管不了了,方子给你,要是觉得这药能给人吃,就熬一碗给姨娘灌下去,也省得她困在那屋里白白掉眼泪。”
红柳擦着泪跑出去,路喜手里捏着那张药方,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又过了一刻,才见书房门大开,平南侯府的辛昱汀带着他家老管事笑着拱手道别,李鹤桢面上客气,亲自出来相送,辛二走到月亮门儿,忽然驻足,指着守门婆子身后的小丫鬟问:“方才听见外头有人哭,还喊着什么她娘,是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