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又过了两刻,管事婆子才到外头打听清楚。
“可不是大事儿么,钟鼓楼的清明鼓响了,擂鼓的那位也是……得多大的冤屈,值得当连累那两个守鼓的跟着挨这顿板子。”
钟鼓楼的清明鼓是太宗设下的,给天下冤屈之人鸣冤面圣的地方。
凡有鸣鼓着,连累守鼓的两个差役,各二十板子,面圣鸣冤,再诉后头冤情,这都多少年了,还是头一回听见钟鼓楼的清明鼓呢。
文姝迷迷瞪瞪坐着,没听见关键那人,她也兴致缺缺。
忽然,外头又跑来了个小丫鬟,汗虚虚的跪着禀话:“姨奶奶,不好了,外头钟鼓楼鸣冤鼓响了。”
“知道了,大早上呢。主子还没起,你就先颠儿颠儿的马蹄子的跑来。”
小丫鬟抬袖子抹一把额头的汗,急道:“不止响了,敲鼓的那人是咱们家侯爷,咱们家大爷本是去处置此事呢,结果到那儿一瞧,敲鼓的是侯爷,跟前儿站着的更是御林卫的人,二话不说,张嘴就是忤逆的大罪,说是咱们家侯爷顶了一脑门的伤,把咱们家大爷给告了。”
第42章
“什么?!”红柳扬高的声调惊的廊下的婆子也听得清, “哪里来的消息,若有道听途说,仔细你的蹄子。”
忤逆可是十恶里的重罪, 若真如这丫鬟胡说, 莫说是大爷了,就是整个永安侯府,连带着辖治的地方衙门, 全都要跟着遭祸。
屋里文姨娘笑着叫了红柳近前,低声吩咐几句,红柳再出来, 就换了严厉面孔:“这丫鬟疯了, 快带她下去, 再给她请个大夫来。”
有文姨娘示意压下消息,除了门子和里外传递消息的几个丫鬟婆子, 府中人等, 一应不知钟鼓楼的事情。
文姝照常用些饭食, 歇息一会儿, 换了身浅金撒花缎面对襟袄子,下着米色折枝花卉刺绣裙,外头披着金杏底子的五彩缎面斗篷,今儿个见风, 系了观音兜, 明艳艳摆齐侯府当家奶奶的款儿,坐着藤编春凳回了青山院。
婆子们聚在周屋里耍钱, 这些日子他们府里是得了风光的, 大爷受圣上赏赐,三天两头的有宫里的人来家里走动, 她们这些个伺候的奴才也跟着面上沾光,管家的对牌交给了文姨娘,阿弥陀佛,那可是大方的主,只须尽心尽力,姨娘松松指头,手底下听差的奴才也苛待不了。
大家伙都得了上赏钱,手头宽裕,正经主子一个外头风光着没影儿,一个揣了一对儿金娃娃,歇在屋里安胎还来不及呢,更不会到她们这儿。
这些婆子没了约束,头两天还知道避讳些人,日子久了胆子也大,如今更是大白天的就敢聚着攒起了局。
“十文!十文,快快拿钱出来,你手气不好,且换别人来……”坐庄的婆子给输了的那个倒酒,眼皮子一抬,壶里的酒溢出桌子,滴滴答答洒在地上。
众人刚要笑她赢花了眼,连酒壶都拿不稳,就见那婆子脸上见了白,颤巍巍就朝门口跪下:“奶奶……”想起自己犯的罪过,抬手就扇自己巴掌,“我不是东西,我这个眼皮子浅的老货。”
“主子还没吃口茶呢,你们倒是坐下来摆开酒席了。”吃酒的婆子里有红莹的舅妈,她头一个站出来骂她们,红柳知道里头的事儿,又和红莹关系交好,也帮着斥责,再哄着姨娘先进去说正事儿。
文姝待身边的人,多是宽厚,便叫几个丫鬟留下来处置这些,自己带着胡婆子进去,同里头那位大奶奶说话。
不过短短一个月余,青山院就和从前文姝住在这里时大不相同,花草没了精细地打理,乱糟糟一片堆在那里,有的只剩叶片,那些奴才们知道里头这位大奶奶不受大爷敬重,更是大了胆子想要骑到头上去,往里头的石子路上生出青苔,与路边枯木急在一起,说不出的糟乱。
管事婆子怕主子跌跤,指挥着抬轿婆子饶了折廊一大圈,才进到里头。
辛盼珍正坐在栏杆上晒太阳,送饭的小丫鬟才收拾了食盒回去,她一个人闲的无聊,前几日撇了一支棍子做剑,回忆着看过的样子,在院子里撒气胡乱挥舞,叫那些个婆子们看见,以危险勿动的借口,给她拿走了,她连最后一样打发时间的玩意儿也没了。
从前看话本子里,那些姑娘们或是种花种菜,偏她什么也不会,正在无聊,忽然听见说话声从侧门过来,她当是那些个婆子们又来找事,便从栏杆上下来,摩拳擦掌,和她们吵一架也好,总算是有人和自己说话了。
却看见一抬软轿,后面跟着二三十人,一旁唯唯诺诺的婆子她认识,是管着这院子的掌事,现和巴儿狗似的。
轿子落下,文姝扶着人走到她跟前儿,仍旧是笑着朝她见礼:“妹妹文姝,给姐姐见礼了。”
一模一样的话,早在日新楼那日,这蹄子就是这么从容自在。辛盼珍双手攥拳,气的想要杀人。
管事婆子朝前一步,侧了身子,随时准备着挡在主子身前。
文姝并不害怕,挥手屏退众人,只留两个婆子在跟近前,她兀自丢下辛盼珍,先一步进屋坐下,习惯地一只手托在肚子,忽然清醒,笑着又给挪开。
辛盼珍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她是现如今唯一一个到这院子里来看自己的人,无论她提什么买卖,总是要听一听的。
“这些日子,也是苦了姐姐了。”
“你不要卖茶,这里清净,也没有男人来可怜你。”辛盼珍打断她假惺惺地寒暄。
“姐姐不喜欢好听话?”文姝笑着点头,“倒是和大爷不一样呢。”她这些话在李鹤桢那里,一向是无往不利。
辛盼珍脸色又黑几分,文姝才笑着同她说起正经事:“我和姐姐不对付,姐姐不喜欢我,一样的,我也不喜欢姐姐呢。若不是……”她撩起眼皮察辛盼珍颜色,从她面上瞧见了希冀,才敢往下继续,“若不是道长求到了我这儿,我哪里会冒着叫大爷不快的危险,来叫她常到姐姐这里走动呢。”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低着头的那个婆子果然是大婚那日来救自己的好人。
辛盼珍稍稍降低些防备,语气也柔和几分,“你想做这府里的大奶奶?”她自嘲一笑,“傻子,你求错人了,我连自己都顾不了,哪里有本事再帮你呢。便是我死了,他李鹤桢续弦也是要找个门当户对的来,”
迟疑一瞬,辛盼珍抬眼:“我家里知道了我的境况,却还是和姓李的交好,是么?”
文姝不应,辛盼珍催得更急:“他们已经送了人来?”递叠更替,乃是世家联姻里常用的手段,有时姊妹、姑侄共事一夫,也是常有的事情,只是……她从没想到,这些事情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明明……明明阿爹阿娘是那么疼爱她的。
文姝淡淡,没有回答她接二连三的问题,而是反问:“我当你是蒙在鼓里不知道呢,既然你心里清楚,也省的我多费口舌给你解释了。”
“他们……他们当真……”辛盼珍以为自己眼泪早就哭干了,可听见爹娘他们不管自己,又没骨气地哭了起来。
“还多亏了你那好二哥呢,举荐大爷进了内阁,如今两府的荣光,只叫外头羡煞了眼。”文姝煽风点火,“大爷作为回报,还在小花卷巷子里给亲家二爷添了一处外宅,重金买来的扬州瘦马。比起妹妹,哪里有好妹妹重要?”
“你胡说,我二哥不是这种人。”辛盼珍不肯相信,起身与她分辨。
“道爷给了我五千两银子,叫我护你在这府里的周全。”文姝掀起眼皮看她,与她四目相视,叫她理清楚现在的境况,“你那好二哥,可是一个子儿的关系也没找我打点,他是拿不出这点儿银子么?还是……他连个外来的道士也不如。”
“你骗人!”辛盼珍跌回椅子里,哭声更大。
她心里比谁明白,这蹄子嘴里说的全是实话,那五千两银子她也知道,那是她给一行道长,要那老道算一算自己和他的姻缘,后来那老道不识风情,她气恼离去,还回来的银子她也没要,却没想到,那些钱竟然用在了这里。
“金枝金枝,是往上头飞的金枝,也是攀附关系的金枝。”文姝起身,将手中帕子递她,“擦擦泪吧,哪里就值得委屈了?皇帝家的闺女还得联姻呢,蛮夷多粗鲁,也没听过哪个公主嫁出去在夫家过得不好,又被接回来的。”
“我不要你管,你走开!”辛盼珍狠狠拨开她的手,力气大些,文姝差点儿没栽倒,多亏了管事婆子眼疾手快,上前将人扶住。
辛盼珍知道她是好意,也明白是自己手劲儿大了,再想到眼前这人是自己在这府里唯一的救星了,咬牙忍了忍脾气,也知道道歉。
“别说那些虚的,我这人爱财,你要赔不是,就拿银子给我,银子够了,我就原谅你。”文姝笑着跟她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