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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他们是关外正经守军,杀人且是常事儿,何况打几个巴掌了,裴铮脸颊当即就肿了起来,嘴角淌血,趴在那里,再不能动。
  五步开外,站着卑躬屈膝的瓜州县太爷,那是裴老爷的挚友,生死之交,少时更有托妻寄子的情谊。如今也是告密州府,检举裴铮意欲谋逆,妄图上京行刺贵人的卑贱小人。
  消息传回裴府,裴老爷悲愤难抑,偏瓜州县太爷又来探望,待谢居浥领着人赶到,瓜州太爷已带着衙役离去,裴老爷被一条白绫,高悬于裴府正厅,后头挂着州府颁下的嘉奖牌匾,‘为善乐’三个烫金的大字,映着天光,更觉熠熠生辉。
  裴老爷还未下葬,知府衙门便来人抄家,公文上有裴铮亲手画的押,他认罪伏法,定了个谋逆的大过,谢家拿一千两银子,才保住了谢居澜的坟头,没叫那群丧良心的掘坟鞭尸。
  谢夫人本就因大姑娘的事儿哭坏了身子,又闻女婿落狱,裴家遭难,一口气没提上来,也魂归西天。万幸还有谢老爷强撑着身子,料理两家后事,又拿银钱出来打点,一番讨价还价,谢家拿四万两银子出来,便能赎回裴铮的性命。
  “二侄女,这可是伯伯好容易和知府大人讨来的恩典,四万两买条人命,可忒值了。”县太爷别有所指,“有些时候,别说是四万两了,就是十万两,二十万两,有钱还没处去买呢?”
  他点的是谢居澜命丧京都的事情,也有威胁之意,不拿四万两,可就保不齐裴铮也和她短命的姐姐一样,惨死在外头。
  谢居浥提了两口气,才强挤出一丝笑,客客气气道:“容我回去再想想,筹钱也得些时日不是?”
  听见她要筹钱,县太爷脸上才见了喜色,还有心思摆手安慰:“不着急,四万两是大了点儿,换做旁人家,也是难办,只是……”他凑近了,连说话吐出的气息都是臭的,“裴家那小子恨不得命都给你那姐姐,更何况银子呢?”
  县太爷直起身子,板正了官服:“你还年轻,有不知道的,只去问问你父亲,能做马匹买卖的,没点儿本事,可不成。”
  马匹在行军打仗里也使得,手里有好货,价钱这些还不是卖家张张嘴,便有四面八方求着把银子送上门。四万两,可别说他黑心不照顾老交情,五千两孝敬知府大人,还能给一大两小三条狗留些骨头呢。
  四万两可真不少,谢居浥盘遍了家里账上的银子,也凑不齐,后来实在没法子,死当了自己的那枚平安扣,才兑出三万两来,贿赂了瓜州县太爷,接回裴铮,剩下的结清两府丫鬟长工们的工钱,也就所剩无几了。
  谁知,裴铮出来,又满身的求生之志,谢老爷满意点头,当夜就在谢夫人墓前自戕,随夫人而去。困顿艰涩,谢居浥手上连买一副好棺椁的银子都拿不出。
  “没钱就没钱的葬,活着的人先活,等日后,我回来给爹磕头。”他得活着,无论如何,他都得活着走出去,要杀的人还没杀,要报的仇也没报。
  “你还去京都?”谢居浥哭着问他。
  “我就是死,也得到了那儿,带着那些个害她的一起下地狱。”裴铮平静的说出这些话,无论是妻子父亲的死,还是岳父母的身故,什么都不能叫他脆弱的掉下眼泪。
  来年春,正是瓜苗吐新蕾,瓜州县是种甜瓜的好地方,谢家的地卖给了别人,可别人拿着也是要做这桩买卖的,裴家的马场卖给了别人,一样也要往关内关外走动。
  县太爷收银子收到手软,又要接受朝廷颁发的嘉奖,又要到知府衙门叩头,谢上峰的知遇之恩,好不忙碌,自然放松了对那两只淋了雨的小斑鸠的看管。
  裴铮和谢居浥二人,揣着伍镖头还回来的一百两银子,赶着夜色,出了瓜州县,一路向东,直奔云中府,裴家那位修仙的老舅爷,现就在云中落脚,老舅爷道号一行,关内关外都有美名,尤其是卜卦看相一类,求子求财,无一不灵。
  时年秋,裴铮在一行道长的照料下养好了身子,他披上道袍,鹤发童颜,颇有书里写的老神仙模样。
  “好俊的人品,不愧是老道我的孙儿。”一行道长不吝夸奖,只是他老人家自知大限将至,才说两句话,便一个劲儿地咳嗽起来。
  这半年来,一行道长给他们二人谋划了算计,以身入局,查出祸首,叫他家破人亡,也尝尝千刀万剐的滋味才好。
  “只是,凭白污了您的好名声。”裴铮心下愧疚,不好意思道。
  一行道长倒是看的通透:“嗐,什么名声不名声的?老子我修的是随行而行,欺负了咱,有仇就报,窝窝囊囊,憋出病来怎么办?也是老子上年纪了,身子不中用,要不然,爷爷亲自替你走一趟,杀他满门,才好在世间说一句畅快!”
  有一行道长这番话,两个孩子倒是定下心来。
  至冬日落雪,一行道长孤身一人行入山野,自此以乡野老汉自居。
  云华寺旁的清水观里的一行道长,得了仙缘,返老还童,拜见之人,无不惊叹其仙风鹤骨。
  又年春,一行道长受京都平南侯府盛邀,到他家去炼一副养颜修身的丹药,同一时间,欲晚楼也新买到了一个姑娘,说着关外的口音,小脸儿叫风吹得皴红,老鸨子拿猪油给她养了小半个月,才稍稍见到原先模样。
  再给换上漂亮的衣裳,珠钗首饰那么一戴。天得得!说是仙女下凡也不过为,更妙的是,这姑娘来时瞧不出什么,可梳洗打扮后往那里一站,也不必说话,眼睫就那么轻飘飘垂下,影子划出好看弧度,映在她眼下那滴似有若无的泪痣,勾得人把命给她也舍得。
  莫说是那些个色迷心窍的臭男人了,就是欲晚楼的老鸨子,瞧她一眼,心里也觉欢喜。为表器重,老鸨子还特意请了个老秀才来,给那姑娘取了个名字,叫做文姝。
  “好买卖!这才是招人稀罕的好买卖!”老鸨子欢喜得很,偏这姑娘虽有些呆,却听话得很,叫她坐着画像也愿意,叫她搽胭脂抹粉也愿意,一两回来了贵客,说是不会弹曲儿,可按着她往人前坐下,她也知道笑脸儿待人。
  老鸨子私下里还夸:“我就稀罕这些个小门脸养出来的丫头,听话好哄,心气儿又不高,若是个个都有这般好模样,妈妈我呀,数银子的手都要发颤了。”
  杈杆子咬耳朵哄她,老鸨子又板起脸来警告,不止是杈杆子,凡是楼里的每一个男人,谁敢打文姝的主意,只教他竖着进来,横着出去,皮揭下来,才往乱葬岗丢。
  将人精细娇养月余,整个欲晚楼无论见过没见过的,人人都道那位文姝姑娘开脸儿便能做楼里的花魁娘子,也不知道哪个有好福气,能竞得头一夜的龙凤烛,叫满京都的纨绔公子哥儿们艳羡艳羡。
  有几家公子私下里有意为其赎身,文姝只问三个问题,‘可是家中长子?’‘可是读书的文人’‘可能白日里人前来见?’。
  也不知她哪里来的如此刁钻古怪的问题,更不知怎么作答才叫她满意,婉拒了几家,老鸨子心里也有不快,瘪着嘴埋怨她竟也知道拿乔,如今倒挑三拣四起来。
  “妈妈这话是点我呢?”文姝抿了抿唇,眼睛眨呀眨,就要哭。老鸨子赶忙赔笑脸,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哄了一番,才得她笑脸儿。
  就听她娇滴滴的嗓音,说着生疏的京都官腔:“我才叫人去石清观卜了一卦。”
  “算的什么?”
  “自然是我后半辈子的好托福,和妈妈过些日子的好财运。卦象说我要找个行伍出身的将军,要是上头没有姊妹兄长压着福气,还要夜里相看……”她面有红晕,羞赧道,“应了签文上的‘灯下美人’四个字。”
  老鸨子当即笑出一排小白牙,一口一个亲闺女地喊着,“便如此,那是神仙的示意,咱们凡夫俗子,哪有违背神仙意思的,我的好闺女,挑点儿好,不是什么难事儿,妈妈心里有数,这样的,咱们也能找着。”
  “妈妈可有认识的?”文姝笑着拿竹签子扎一牙脆桃,递在老鸨子嘴里,“怎么前些日子妈妈也没提过?”
  老鸨子嘴里清甜,说出来的话自然也甘甜许多:“那是个不好相与的主,你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我拿你当亲闺女一样疼,哪里舍得叫你去受那些委屈。”
  罥眉蹙起,文姝先是惊讶,又做惆怅模样:“原来不是个好去处呀?”
  “怎么不是?”老鸨子笑的脸上五官恨不得挤出一朵花来,“那一家呀,闺女你日后过去了,就知道他家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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