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文姝跟着也笑,抽出被老鸨捧在手心儿的指节,点破她吹出的牛皮,“我听别的姐妹说,能来咱们欲晚楼的男人,可没什么好的。我少时在家也曾读过几本书,认识几个字,话本子里可是有这样的,卖油郎娶了花魁,男人骨子里救风尘那股劲儿,穷酸也藏不住的。”
老鸨子道:“那可不是个穷酸人家,咱们可不是那等上不得门脸儿的地方。”莫说是穷小子救风尘,便是地方上的现任官儿,兜里没几个大子儿,也迈不过他们欲晚楼的门槛儿。
“是谁?我见过么?”文姝似是来了兴致,欠了身子,认真询问。
“是……”老鸨子就要说出那人名字,可话到嘴边,似是叫什么给牵绊着不敢吐出来,老鸨子眼珠子转转,笑着敷衍,“哎呀,瞧我这脑子,怎么记不住了,老了,连贵人都能忘,到底是比不过你们年轻人。”
文姝不好追问,悻悻而笑,翻过这篇,只是越性表达出不想抛头露面在外头接客的意思。
老鸨子心里有个盘算,也想到了如何把她卖出个满意的高价,并不催促,反是将人看管得更严了,从前有贵客点了名字要见,也会松松手,叫她去吃两杯薄酒,如今任谁来都推脱姑娘病了,有财大气粗的,花了不少银子,却连那位传闻中的文姝姑娘一面也没瞧见。
老鸨子忖了小半个月,天气也渐渐热了起来,楼里姑娘有惧暑的,性子爽朗,整日里穿着凉爽的单衫短袂,就那么走动。
唯有文姝这边的屋子,不准开窗,更不准她白日里出来走动,说是候着贵客。
毫无头绪,却在一日忽然得喜,“妈妈的好闺女,来了,你的福气可算是来了。”
文姝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就被几个小丫鬟拥着去洗漱打扮。收拾妥当,老鸨子亲自带着她沿一条不曾注意过的无窗子的楼梯上到二楼。
老鸨子在门口嘱咐,翘着兰花指点里头:“他,就是神仙给我闺女算出的好姻缘。”
“是谁?”文姝眼睛清明,眸子满是期待。
老鸨子才不瞒她,笑着道:“他家姓李,乃是侯府的世子爷,更是妈妈的财、乘龙快婿。”
“嗯?”文姝歪着脑袋,非要问出个名字。
老鸨子这会儿什么都依她,小声凑近了在她耳朵边嘀咕:“他是永安侯府的世子爷,行伍出身,现在天玑营任差,一副儒雅随和的好品貌,更是知礼守矩,是咱们京都城少有的有志儿郎。姓李,名鹤桢。他家可是世家里少有的富贵门第,府里堆着金山银山,更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我儿跟了他呀,妈妈我也就放心了。”
“李鹤桢?”文姝记下名字,点了点头,跟着老鸨子推门进屋。
男人在香几旁坐着,斟酒自吃,灯火全在前头的廊子间照着,瞧不大清楚他的模样,只是看老鸨子的谨慎,和从伍笑寒那里打听来的情景一模一样。
第53章
“叫什么?”李鹤桢乜一眼, 目光移到女子面庞,只一瞬,眼底便清亮起来。
“文姝。”不等老鸨子开口, 文姝就道了名字。
倒是个胆大的东西,李鹤桢又多看她一眼,“会斟酒么?”
文姝先看了眼老鸨, 老鸨点头,她才躬身,不先拿酒壶,反是先从李鹤桢手中接过酒盅,肌肤相触,她也只垂眸做乖巧状, 看着面前男人喝下那杯加了药的酒, 方舒一口气。退半步让出地方, 任凭老鸨子将她夸出了花。
“东西是好的,只是我的规矩你也知道。”李鹤桢将酒盅往前推了推, 态度明确, “别人看过的, 我可不要。”
银子是小事儿, 怕就怕这蹄子最近风头太胜,老鸨眼皮子浅, 为着那仨瓜俩枣,把人推出去到人前卖弄, 再有眼尖的, 在自己府上叫人撞见, 凡是累害到自己的清名。
“云中府才送来的,我们这些个手段, 哪里瞒得过您,不过是为了给抬些身家,才花银子在外头广而告之。”老鸨子指着文姝的身量让他再看,“这是我亲闺女,虽是小门脸出身,少见京都繁华,从前跟着她爹娘老子的时候且没受过委屈,我是她妈,又怎么舍得叫她在外头献脸儿。”
夸完,又挑了两处不是,来表真实:“就是嗓子差点儿,不善器乐。”李鹤桢大略是不喜爱这些的,他来欲晚楼挑了恁些回人,也没提过这样。
果然,李鹤桢点头,并不在意。
老鸨子见生意成了,不动声色退下,将屋子留出清净。果不负她所望,李家来接人时,李鹤桢破天荒让给多备另一顶轿子,在富里巷里饶了一大圈,竟就这么光明正大抬进了永安侯府的侧门。
因着李家还有个混不吝的二爷,那也是个招猫逗狗的好手,倒也没传出什么风声。
消息瞒得过外人,却瞒不过府里的,二爷得了信儿,笑着问那传话的小丫鬟:“新进门儿的‘红梅’生的模样好看么?我大哥可稀罕她?”他当是李鹤桢念旧,青山院那群丫鬟里,模样最俊的那个总叫红梅,只是最近见过的两朵红梅,都稍逊些意思,也叫他没了讨要的情致。
“新来的这位可不是丫鬟。”小丫鬟笑着摇头,“大爷稀罕得紧,第二天一早就给抬了体面,现在红梅姐姐也得跟着叫她一声文姨娘呢。”
“她姓文?叫什么?什么模样?”二爷来了兴趣,从椅子上坐起来,着急追问。
“回二爷的话,叫文姝,就是……”小丫鬟有几分姿色,被二爷勾住了魂儿,才敢背着主子来做这学舌的鹦哥儿,听到二爷对那位文姨娘起了心思,她自然心里不服,免不了要说几句使绊子卖坏的话,“就是……出身不怎么好,听说是那种地方出来的。模样娇娇娆娆,说起来,我瞧着倒是像见过。”
“谁?”
小丫鬟低头想了一会儿,才道:“像从前咱们府里的一个丫鬟。”
二爷不说话,笑着看她,递出手里吃了一半儿的橄榄。
小丫鬟扭扭捏捏,要伸手来接,二爷却把人拉到怀里,揉搓一番,哄着她继续往下问:“哪个丫鬟?”
“红梅。”小丫鬟胆大着故意,胳膊下的软肉被揪疼了,方委屈道,“就是清吟,那个……冒犯了您的。”
二爷戏谑的笑脸忽然收住,那映雪烛台的一击,现在他脑袋上还有个凹下去的坑,每日拿头发遮盖,才不叫人瞧出。
可又想到那贱人的一副好容貌,二爷邪心又生,倒是可惜了,但凡那小贱人脾气好上那么一点儿,也能留在身边养着,当个玩意儿也是赏心悦目的。
好半天,才听二爷轻声感慨:“大哥喜欢的倒是专一。”
小丫鬟生怕自己再说错话,低着头不敢多言,又站了会儿,二爷撵人,她才逃也似的退下。
青山院这边,文姝拖着一身伤痛,拆开了那封送进来的书信,将裴铮调查出来的前因后果看了个清楚,然后一纸灯灰烧了个干净,嘴角不禁扬起发自肺腑的欢喜。
果然,没叫她找错人。
又半个月,平江府谢家收到了一封来自京都的书信另奉上两千两的银票。
送信的小道童给谢家大爷作揖:“我家师姑说了,谢您当初接济的银子,要不然,也难挨过那阵儿艰苦,银子翻番儿的给您算了利息,如今可算是给您还了回来。”
钱还了,亲戚情分也还了。
谢大爷收下银子,只托那小道童带回去一句话——“事不由己,实难苦衷。”并非他不实情告知,只是……人是查出来了,可家中老父新丧,他亲手签下的和永安侯府的买卖,叫他们去告李鹤桢,不就是告了谢家的生意?亲戚归亲戚,可大家族中的事情,也不是他一个族长能说了算的。
后来永安侯府败落,李鹤桢上了刑场,受凌迟之苦,谢家也因平江府贪墨之罪的牵连而被抄家,族长谢居节押送京都,族中子弟有大半都下了大狱,平江府老神皇庙改的羁侯所男男女女关了一屋子,谢家一两百年的繁荣,却叫后世儿孙败落至今,不免为世人唏嘘。
又一个雨夜,京都永安侯府一封书信,北上直奔西北,入了南平州地界,一路进了南平州总督衙门。
那位总督乃是李鹤桢一同上过战场的生死弟兄,收下书信,不过七八日的功夫,便秘密递了奏疏,检举南平州知府贪赃枉法,官官勾结,治辖百姓苦难不安,民不聊生。
朝廷派来钦差体察,更是在路上碰见不少跪地喊冤的百姓,有总督衙门的官兵相护,知府衙门的差官也拿那些刁民没有法子。
李鹤桢协理天玑营那日,南平州知府伏法认罪,一架囚车,被押送回京,随行的还有瓜州县太爷,那太爷是从犯,也是永安侯府点了名要严查的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