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于是石头直到书院也没开口说话,跟在车夫后面来回搬了好几趟大爷的东西。
贾政见贾赦来得早,十分诧异:“大哥,你怎么来得这样早?”
从家中出来,到钟山书院要走好一段路。
今日大哥这么早就到书院,出门的时候没准天都不亮。
根本不像贾赦平日的作风。
贾赦当然不好直说家中发生的事,他在弟弟跟前丢不起这个脸。
二弟身边那个赖大,很得脸的家生子,还是赖嬷嬷的儿子,办事说话都伶俐,但老二没让他跟来。
贾赦突然悟了,原来老二就是怕伶俐过头多生事端。
这一点他这个做大哥的惭愧,贾赦只能又找个借口。
一本正经:“我此番回家,耽搁了许多日,自然要早点回来,才能跟上进度。”
贾政没戳破,垂眸想了想,他从家里支东西的事,还是要和大哥明说:“大哥……有一事。”
贾赦大喇喇坐在椅子上:“什么事?”
贾政把早前自己编出来的借口又说了一遍:
“早前母亲说,让我们多结交几个人,趁着好些人不知咱们的身份。方能知他们好坏,前儿有其他书院的人来咱们府上切磋,我便从家中支取了些银两物件。”
见是这幢事,贾赦就更加挂不住了。
贾赦握着扇子,一根根捋着扇子骨:“这是应该的,礼尚往来。”
贾政见贾赦赞同,心里石头落地:“大哥不在,我也没个人商量。”
贾政做这件事合情合理,为表公正,贾赦也正色道:
“既是要做这种事,东西也不能只从你账上出,我让他们从我账上也划出一半。”
贾政谨记母亲的叮嘱,前儿大哥嘴巴不把门的事历历在目,不能叫大哥知道他打听这些和姊妹们婚事相干。
贾政便默认下去。
贾赦不想气氛冷下来,又问:“来的都是什么人?”
贾政如实道:“崇正书院和绿柳书院的几个学子,山长们给了题,要切磋文章。”
贾赦撇了一眼,二弟正用功,反而显得自己碍事。
“那你好好写文章,我就不扰你了。”
从小院出来,贾赦心里仍不舒服,烦闷极了,寻个僻静的凉亭坐着吹风。
石头呆呆干站着不说话。
换做贾赦身边的其他人,早就变着法儿说话逗趣让主子开心了。
贾赦静静坐了一会儿,看着假山上的青苔发呆。
张杰和黄化从假山后的小路冒出头。
两人过来就想勾肩搭背的拉扯他。
黄化笑道:“贾赤!几日不见,瞧你的模样,可有什么烦心事?”
他们见贾赦穿的布衣裳,心想肯定是姓贾的早前穿着充门面的衣裳不够替换了。
张杰似笑非笑:“能有什么烦心事,是春宵一度解决不了的?”
贾赦今日懒得与人玩笑,一掀眼皮。
身后的石头梗着脖子,语气硬邦邦:“我们大爷还在孝中,望诸位自重!”
张杰早就发现这小子眼生,说话和长相一样憨笨,阴阳怪气起来:
“贾兄怎得换了这么个不灵光的小子,金蟾和金桂呢?贾兄是不想蟾宫折桂了?”
石头听得出好赖话,绷着脸,攥紧了拳头:“你们怎么能……”
贾赦站起身,掸了掸不存在的灰尘,斜眼扫过二人:
“换了便换了,你若是对他们如此上心,改明儿我叫人把他们送到你府上?”
张杰也听出贾赦在讥讽他们,冷笑:“贾兄莫要酸我,寒门陋舍,如何敢称一句府上?”
贾赦轻轻哦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石头觉得大爷说得没错,风轻云淡中四两拨千斤。
比起荣国府,这两人家确实当不上“府”字。
贾赦被扰了清静,径自顺着小路另外寻更清静的地方。
张杰和黄化一拳打在棉花上。
“呸!”
“草包一个,摆什么花架子!”
第35章
石头跟在贾赦后面,从弯曲清幽的小径穿过去,他本就对此处地形还不熟,此刻亦步亦趋紧跟着主子,生怕自己迷路。
隔着山石和藤蔓树木,石头听不太清后面那两个人骂些什么。
但那种语气,说得肯定不是好话!
石头仍是气不过,唤了一声:“大爷?!”
贾赦用扇子慢悠悠挡掉两根垂下来的丁香花藤,说道:“理他们作甚?”
石头嗯了一声。
继续跟在贾赦身后,走到小路尽头,是一片种着睡莲的池塘,前面豁然开朗,阳光也渐渐明媚起来。
微风过处,池塘水面上波光粼粼,莲叶田田,零星开着几朵莲花。
贾赦摇着扇子在湖边漫无目的乱晃,衣袂随风而动,发带飘飘。
石头见他这个架势,忽然开口:“大爷,您真有风度!”
贾赦被他的‘夸赞’迷惑了片刻。
今日发生的事,似乎和风度二字不搭边,贾赦收拢扇子,抱着手回头:“风度?”
贾赦的表情,让石头有些紧张,他双手拘束的搅一起,粗粗笨笨的指头互相磋磨着,连忙解释:
“就是先生讲的,宠辱不惊,那什么……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这小子果然嘴笨,拍马屁都拍不到位置上。
不过以前金桂金蟾之流,多是夸贾赦什么英明神武,贾赦还是头一遭被人夸有风度。
连苏东坡的词都用上了。
看来母亲给下人们开的课还有点用处。
贾赦当下倒也不气了,似笑非笑:
“那讲的是周公瑾,学什么学了半边,文不对题。”
见石头憨憨的,贾赦再次强调:“可记住喽,不能把咱们家的身份漏出去。”
石头点头如捣蒜:“是,小的一定记住。”
因他刚刚又说错了话,石头也再不敢随便开口,跟在贾赦身后转悠,刚好熟悉一下钟山书院的格局分布。
从小池塘绕出去,又是一个水榭,再沿着游廊,转到正院位置。
打头就见一个松青衫子花白头发的老头子走过来。
贾赦对他拱手:“见过山长?”
石头也跟着拱手:“见过山长。”
原来这是书院的山长,这位山长和刚刚那两个出言不善的学生不一样。
面容温和,石头觉得山长好像有点紧张。
山长问:“您回来了?”
贾赦微微颔首:“是。”
然后二人也不多言,两人就此擦肩而过。
山长居然称呼大爷为‘您’,这样的敬称?
石头已经察觉问题,又不敢开口问大爷,只能憋在心里。
至于书院的文章切磋,贾赦半中赶来,本来靠借鉴贾政的课业度日。
他从不勉强自己,没有半点参与的念头。
贾政倒积极,工工整整写了一篇文章交上去让书院的先生们评判。
几家书院参与的学子文章中,选出六篇优秀者,张榜公示,让众位学子拜读。
想不到书院里也搞这一套,贾赦去榜下,草草看了一圈。
贾赦:“有点意思,我看这东西,还没咱们家光荣榜好看。”
贾赦想起来家里母亲弄的光荣榜,雕花素雅大方,每个榜单的纸笺都印花精美。
书院这个和家里的比起来,就是一个简单立起来的牌子。
贾政还没见过家里的光荣榜,他此刻心思在别处,也顾不得榜上文章。
忙问身边一个穿着崇正书院衣裳模样的中年人:
“这位兄台,前几日那位和我年龄相仿的李兄,为何不见?”
那人见
这个年轻长相斯文白净,还算顺眼,于是应了一句:“他祖母过寿,不能来。”
像怕贾政盘问太多,这个中年人从人群中挤出去,又往另一篇文章处去拜读。
贾政忽然有些失落,那个姓李的,就是母亲册子上看中的一个。
那人名叫李焕,书香门第,和贾政同年,已有秀才功名,如今在崇正书院读书。
贾赦不明所以,以为贾政是因为文章没有上榜,于是安慰道:
“二弟莫要气馁,你那文章确实写得不到火候,才会落选。”
这话,听着似乎不像是安慰?
贾赦连忙又找补:“不过我看他们写得也不过尔尔,还不如妹妹们的手笔。”
“你莫要生气,为兄只想着你能精进一番,前儿我在家里看妹妹们的课业,教咱们妹妹的白先生,未必比他们差。”
见贾政仍旧不说话,当大哥的贾赦要和二弟讲一讲道理。
贾赦那叫一个语重心长:
“我可真真为你好,我写不得文章,却也能看一看,你瞧那白先生,是母亲千挑万选,又极为看重,家学渊源,岂是泛泛之辈。”
贾政回过神,才应和贾赦几句:“少见大哥夸奖旁人,过几日回去,我必定向白先生讨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