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有一人轻笑道:“你怎么关心起他们,你的爱徒走了,心里不自在?”
  知道那个姓张的学生走了,好几个先生还遗憾呢!
  今年冬日里,大约是收不到银丝炭了。
  平日里金先生和那个学生走得挺近,金先生家中不算富裕,又有一个久病的老子娘。
  学生送的东西,当然是有一分是一分。
  金先生面露尴尬,小声咕哝:“什么爱徒……”
  说罢也不再烤火,自去换干爽的衣裳。
  从屋里出来,他假装无意与同僚晃荡到学子住的那一片。
  看见一个穿着棉衣的小厮,他眯着眼努力看了一会儿。
  “那个笨笨的,是贾赦的小厮?”
  金先生的同事揣着手捂子,看着那个粗粗笨笨的身影,表情不咸不淡:
  “以前他带着两个小厮,不知为何换了这个,别说,他换了小厮以后,课业反而比早前好。”
  虽然在说贾赦学了点好,但这语气听着却不像夸奖。
  整个书院的先生,好像都不太喜欢这个贾赦。
  但陈山长护着贾赦……
  金先生想起来,陈山长把张杰‘举荐’到绿柳书院之前,也见过贾家兄弟。
  他有些懊恼,那天非要讲什么君子之风,就该想法子偷听一下山长和张杰说了什么。
  还是他替山长传的话,白白错过一个好机会。
  同伴要折返,金先生眼巴巴看着那个憨憨小厮转过墙角不见踪迹。
  是他吧?
  金先生还在犹豫,他那天到底有没有看错。
  也就两日前的事。
  金先生老娘病中胃口不好,想吃珍馐楼的八珍糕。
  金先生是个孝子,那八珍糕也不是买不起的稀罕物,他去买糕点的时候。
  见一个穿着讲究的掌柜,点头哈腰和两个小厮模样的人说话。
  那两人一走,掌柜的笑得满脸横肉堆在一处,拔高了调子。
  “荣国府十样盒子六份,起了锅趁热送,要嘴巧手脚麻利的!”
  ‘十样盒子’是珍馐楼最有名的十样精巧糕点,就算拿了六盒,算不得大单子。
  买主是荣国府,就成了大生意。
  和金陵神秘又尊贵的荣国府相关,金先生多看了那对小厮几眼。
  当中有个身材壮实,容貌憨厚的,越看越眼熟,穿了一件有风毛的袍子,像个熊。
  金先生一时间没想起来是谁,半夜回去躺着,忽然灵光一现。
  学生们吵嚷找扇子的时候,贾家有个小厮……似乎就是这个模样。
  可惜金先生早前不曾留意过贾家兄弟身边的人,不然在珍馐阁遇到金桂和石头,定然一眼就认出来。
  贾家兄弟,是不是有什么来头?
  怀疑的种子在心中生根发芽。
  金先生细细回忆,贾赦和贾政两兄弟衣裳穿得不打眼,但吃和用都是上乘,又有小厮和车夫,平日也不做什么,只服侍两人。
  关键贾赦那种万事懒得讨好的态度。
  如果是荣国府出来的人,就说得通了。
  不过此刻金先生还没想到这二人会是荣国府的爷,只想着兴许是贾家那几个旁支中的一脉。
  可惜金先生还没机会上去套一下话,贾家兄弟只来收拾些东西,马上又告了许久的假,年后方回。
  金先生躲在柱子后,悄悄观察。
  为首车夫通身透着肃杀之气,目光锐利,发现他在柱子后,猛地瞪人一眼,金先生被瞪得小心肝一颤。
  金先生只能上前去,尽量大方的作揖问:“在下金图,是书院的先生,你们家公子,是要家去?”
  车夫看了他一眼,眼神又看向远处,硬邦邦答应:“是。”
  金图讪讪笑着解释:“书院还未放年假,我担心他们课业,故有一问。”
  人家也没问为什么,但是进金图就是莫名心虚腿软。
  说完这一句,赶紧离开这个叫人胆颤的车夫。
  过一会儿,贾赦贾政两兄弟也来乘车,金先生很想跟在后面,看看这辆车是不是往荣国府去。
  他胆儿怂,只能远远看着,再不敢往前。
  贾赦和贾政前脚到家,后脚天上就窸窸窣窣开始飘雪。
  江南的雪不像是京城,落下来在潮地上,脏成一片。
  还好他们回来了,家中暖和。
  没进腊月,荣国府就特别忙,依着史苗的要求,今年北面庄子送来的年例早,避过最冷的那几天。
  这几日正是交接清点的时候。
  偏生入冬天一冷,得病的人就多,贾家在金陵的几房人,白事不断。
  贾赦他们回来,身子都没焐热,外面云板就响了。
  “太太,东城那边的太爷没了!”
  这位太爷和贾代善贾代化的父亲是亲兄弟,亲缘关系近不说,辈分也高,九月里八十的寿,荣国府还送了一份大礼。
  史苗坐在上首,眉头一皱。
  前几天东府来人,还说老爷子好好的,来商量年底祭祖的事。
  果然年纪在这儿,说没就没了。
  史苗问:“怎么没的?生的什么病症?”
  传话的嬷嬷答道:“问过了,说是寒症,发了两日高热救不过来。”
  冬春是流感高发季。
  史苗只要听到‘高热’二字,太阳穴就突突跳。
  那嬷嬷又道:“太太,听说他家的大爷和两个奶奶也不太好,兴许还有事。”
  论礼节,贾赦和贾政应该去一回。
  史苗看向贾赦和贾政兄弟,眸光一沉:
  “你出去只说家中大爷和二爷也病了,不便出门,礼要备得厚厚的,送几颗好人参去。”
  “另有府里去那边办事的人,单独一个院住着,不可与内院办事的人接触,饭食送进去,若有身子不适的,赶紧请大夫抓药。”
  史苗这么一说,大家都有些紧张。
  史苗历来十分警惕,就怕出现病症传染,往常这个季节,都要让库房里的屯点常用药材。
  好在中国古代人也有简单的防疫意识,不像是中世纪的欧洲屎尿横飞。
  上一个冬天荣国府上下过得还算平安,孩子们都没见病症。
  下人们依着史苗的话出去办事,等到第二天,外面就传来消息,说是那家大爷和一个奶奶先后也急病没了。
  史苗面上虽然镇定,后背心冷汗涔涔。
  千万别是传染性很强的疫症。
  史苗只能让人关注外面的动静,年节采买之事抓紧办完,免得越进年关,各处拥挤。
  这几日杂事多,史苗都没多少时间管孩子,贾政贾赦不能出门,会和妹妹们一起听听课。
  史苗难得偷个闲和闺女贾敏有点亲子时光。
  然而想和史苗有亲子时光的不只贾敏一个。
  冬日天黑得早,阴冷的夜,贾政打着灯笼过来请安。
  史苗喊他坐下,让丫鬟给他端火盆:“这么冷的天,我都说了,不讲那些请安虚礼,只怕你们冻病了。”
  贾政局促的坐下来,“儿子抱着手炉,不冷。”
  贾敏裹着一条貂皮毯子,盘腿坐在母亲的塌上,偎依在母亲身边。
  一脸古灵精怪:“二哥哥肯定有要紧事要和母亲商量。”
  还用说。
  看贾政一脸便秘的表情,都不用猜。
  贾政开口:“母亲,我想、我想拜白先生为师。”
  这个……
  贾政也有点眼光,值得肯定。
  就算贾政想拜师,人家白琪也不一定会收啊!
  史苗问:“这是一桩好事,怎么瞧着你……很为难。”
  贾敏裹着毯子,只露出一张脸,眼珠子咕噜一转:
  “咦——哥哥大约觉得先生是女夫子,钟山书院哥哥不去了?”
  贾政赶紧解释:“哥哥不是要和你们抢夫子的意思……”
  贾敏做出一副大度的表情:“也不是抢不抢的问题,哥哥这话说得,像是我们很小气似的。”
  贾政一时无言,不知说什么好,四妹妹可真是刁钻。
  史苗觉着,老二古古板板的性子,就要贾敏这样活波机灵的和他练一练嘴皮子。
  这事史苗不能随意答应。
  头一桩,白琪愿意教姑娘们,未必愿意教贾政。
  第二桩,她好不容易和白琪达成共识,挑拣着精华教学,去其糟粕,要是把贾政加进来。
  为了照顾贾政科举,教学内容和教学目标,肯定要有调整。
  而且听贾政的意思,嘴上说着不和妹子们抢先生,实际上心底已经默认,妹妹们要为他让步。
  今后白先生主业是教他,然后才是兼顾妹妹们。
  白琪是史苗花了大心思为闺女们找的先生,还进行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磨合,这小子怎么就如此理所当然?
  史苗心里有点不舒服。
  她清了清嗓子:“母亲鼓励你们去书院,是因为你们这个年纪,不能时时闷在家里,最好多出去交游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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