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檄文?!
  史苗哑然失笑。
  姑娘们很有想法。
  史苗道:“檄文这种东西,用在他们身上不值,他家连个官都没出来,用檄文岂不是抬举了?”
  说罢史苗狡黠一笑:“你们来得正好,我有个想法,你们听听……”
  史苗把自己的主意和姑娘们说了。
  几个闺女都说好。
  周芷有点犹疑:“上回母亲请李家夫人和姑娘们来看戏,她们还婉拒了,听说李家清正持家,都不看这些。”
  正是李家半点娱乐活动都不让有,才把人压抑成了变态,天天揪着活波的小姑娘磋磨。
  那个李家姑娘,史苗的印象很淡很淡。
  三月三的时候,她领着姑娘去看花,贾赦贴心的给女眷们包下花园子请来戏班。
  本着同乐的想法,别家的女眷也可以进,当中就有李家人,史苗还请她们一起坐下看戏。
  可李家太太婉拒了。
  只记得李家小姑娘大概十岁上下,贾媃和贾姝给她装了一荷包酥糖,小姑娘悄悄拿在手心里,好像还笑眯眯俏皮的做了个鬼脸。
  然后就是李家小姑娘和丫鬟们追蝴蝶的时候一不小踩到水里,湿了裙子鞋袜。
  都是女眷,何必呢?
  史苗正唏嘘,被贾敏声音唤回神。
  贾敏笑道:“正是这样才好,母亲想写这个,又不是让那家人知道,只是不平则鸣。”
  贾敏几姊妹话本看得不少,文采也不差,加之就近取材,马上就写出初稿。
  史苗又让她们添了几个后续桥段,继续润色。
  不出半个月,金陵城里有一出新戏悄无声息的演起来。
  除了达官贵人爱看的精致戏班,还有茶馆饭馆的弹词说书,都在讲一个叫做《湿鞋记》的本子。
  史苗宴请金陵城里官宦夫人们,也唱了这一出。
  在剧目主角婉娘控诉史上穆桂英大破天门阵、秦良玉上阵点兵、易安居士微醺误入藕花深处得佳作,自己只是因为湿了鞋袜就要被父母以贞洁之由逼死时。
  在场人都为之动容。
  这些夫人们自然知道隐射了哪一家。
  知府夫人道:“这戏前半部分和李家那件事还有几分像。”
  甄家大夫人冷笑道:“人家说姑娘受凉得了急病,对外谁又能找到把柄?”
  另有府尹家的夫人早前也被李家清高拒绝过,阴阳怪气:
  “别叫有心人看去,正愁没个好由头,瞧瞧婉娘死后她的父亲还借此向朝廷请牌坊,真真是物尽其用!”
  什么物尽其用,应是无耻至极。
  看戏的人看破不说破,还好李家没无耻到这个地步。
  后面的戏份是史苗特意让姑娘们加进去的,也是这个剧目中最讽刺的部分。
  婉娘的父亲逼死女儿后,大肆宣扬女儿洁身自爱,换取贞洁牌坊,贞洁牌坊立起来的时候,婉娘父亲呼天抢地,虚伪的表演出爱女之心,结果牌坊倒塌,匾额上忽然出现一个大大冤字。
  婉娘魂魄现身,控诉自己如何被父亲勒死。
  其父谎言揭穿后,官府以欺君之罪判斩首,婉娘魂。魄被观音大士带去南海修行。
  《湿鞋记》是当下百姓最喜欢看的大快人心结局,又不乏歌颂圣上英明神武。
  史苗也不想用这个调调,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戏目传播的正统性。
  真实的世界根本不会这么理想化,史苗先发制人将这件事写成反面案例。
  她害怕李家这种行为一旦被树立成榜样,世上沽名钓誉的人会如法炮制更多的“李姑娘”。
  第72章
  望仙楼是金陵城有名的大酒楼,因凭着玄武湖,占据极佳观景位置,饭菜可口,点心别致,人声鼎沸,客人络绎不绝。
  世人都存着看热闹的心思,尤其是那些心里妒忌清高读书人家的贩夫走卒,最喜欢听婉娘的故事。
  望仙楼里唱弹词的娘子,演绎《婉娘传》如泣如诉,好些人慕名而来,点一碗茶,外加一份点心,就能听上一下午。
  下面弹词唱过一段,刚好是婉娘身亡离魂。
  一个尖瘦下巴的男子扯着嗓子,嗓音和他模样毫不相干,又粗又洪亮,带着七分醉意:“告诉你们,我家有个亲戚在李家做工,这李家当真要向官府请贞女!”
  堂间又有人大声附和:“哎呀呀,真和那戏文里说得一样,后面大约就要官府颁布嘉奖文书,立牌坊了吧!”
  登时嘘声四起:“还是读书人家,虎毒不食子。”
  又有人道:“古话说,仗义屠狗辈,负心读书人,对自家生养的姑娘也是一样。”
  人多了便有人开始唱反调:“这姑娘在他们眼中不值钱了,留着还坏名声,留她作甚,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啊!”
  好几个人骂回去:“你愿狼心狗肺不长人心,别算上我们。”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李家纵使勉强算个大户人家,但宅院仍旧不够深。
  婉娘的故事演起来,也不知谁走漏风声,听故事的人马上就和李家对上了。
  谁让李家有个年纪轻轻就考到头名的小秀才,原先就有点名气。
  只是曾经的美名,一转念就变成了当下的恶名。
  李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两耳不闻窗外事。
  望仙楼二楼的雅座上,一个青衣短打小厮,探出头去不安的看看楼下。
  又气又急,还要忍着性子,劝席上同样穿了松青衣衫的少年:
  “爷,咱们回去吧,都是这些说书的瞎编的,戏文上的人家姓杨,咱们家姓李,况且咱们家可做不出勒死人的事。”
  原来这人正是李焕。
  他清瘦白净的面容愁云密布,小厮一面劝着,半点作用也无。
  李焕默默斟了一盏酒灌下去。
  马上又满上第二杯,复又饮下。
  忽然一道清瘦的人影走近,在李焕对面位置上坐下:“李兄既如此伤感,当初为何不试着……大约也不会……。”
  来人正是长得半大的林海,他已经脱去稚气,长出点少年模样,今日也穿松青色。
  但他衣裳比之李焕颜色更鲜亮,隐隐织祥云纹,衣缘上是精致的挑花刺绣,腰间是缂丝银绣荷包,晃眼看着平平无奇,细看才知做工细腻讲究。
  李焕早已没了少年意气风发,颓丧叹气:
  “我已是求过情,孝道在上,我又能如何?”
  李焕无奈道:“家中只是想教导她一二,舍妹急病,天意如此,是她命薄。”
  是她命薄……
  李焕和林海都是少年题名,倒也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
  只如今看李焕轻飘飘说出这样的话,未免过于凉薄愚孝。
  林海去过李家,李家极为看重李焕,若李焕动了真格苦苦劝谏,如何能劝不住?
  况且李焕若说孝道,他作为哥哥不爱护幼妹,作为孙子、儿子没尽到劝谏之责,致使家中闹出此等丑闻,才是真的不孝。
  林海还从母亲那里听到过李家的旧事,当下再看李焕,越发觉得自己看走了眼,此人虚伪。
  怨不得母亲听说他出门与李焕有约,欲言又止,瞧着不太高兴。
  李焕看见林海手里拿着一本文集,忽然开口道:“贤弟也看贾二十四文集?”
  林海放下文集:“今日让小厮早早去排队,买到了一本。”
  总之小妹已经亡故,家里也厚葬了她。
  比起纠结家里那点事,李焕还是愿意讲讲他最擅长的文章。
  李焕顺手就将把文集翻开,打头目录扫了一眼,笑道:“比起上月那本,倒是多了几篇。”
  林海抿着唇不说话。
  身边小厮慌忙凑过来,指着楼下,说话也磕巴起来。
  “爷!是荣国、荣国府……”
  李焕顾不得转移话题到文集了,回身往楼梯处看。
  怪不得下面忽然不吵嚷了。
  荣国府的大爷二爷,正从右面楼梯往上走,后面是带着帏帽的两个女眷,至于嬷嬷,小厮等前后围了一串。
  行至二楼,两个女眷转身就进了最大的雅间,小厮嬷嬷们
  守住门。
  林海腹诽,怪不得今日订不到雅间,原来如此……
  那两位女眷看身形步态都很年轻,虽只进一间,显然荣国府把那一面的雅间都包圆了。
  林海这边正在猜测来者何人。
  刚进去的荣国府大爷,现如今一品官老爷,竟然又出来了!
  走过回廊,直直就往林海这边来。
  两人早已起身,赶紧行礼。
  贾赦用扇子托住林海的手肘:“免礼、免礼。”
  说罢熟稔的微笑问林海:“早前你母亲去我家,怎么不见你同去?”
  林海如实答道:“母亲与封君讨论算术,我怕去了母亲不好说话,白杵着煞风景。”
  那日贾赦和贾政都不在,林海去了还真没个安置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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