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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开平城虽在北方,但非高远苦寒之地,故风雪来迟,冬日并不难熬,往年到了这个时候,他会择一清净处练刀,而今却坐在房中休憩。
  无咎刀置于背后的兵器架上,没到用它之时,裴霁从不多看一眼。
  他临窗而坐,听着外面的簌簌雪声,案上还散落着十几封文书,有些关乎到朝政权位之争,有些则记录了各路义军近日来的动向,还有为数不少的蝇营狗苟之辈卷进了尸人买卖里,靠山崩塌,利害相冲,或忙于奔走,或互相攀咬……如此种种,便是对这帮人事物早已司空见惯的夜枭卫指挥使,也不免生厌。
  然而,没了一座大山压在头上,日子总要比以前好过许多。
  裴霁自有贪心,也会在某些事上感到知足,比如他以为自己会死于那间破庙,却又很快在地藏神像后睁开了眼睛,只觉一股精纯内力护住了心脉,极泉、灵台两穴留劲未散,分明是有人以指代针,照搬岳怜青的救急之法,死马当作活马医。
  鼻下血气浓烈,裴霁强忍丹田剧痛,扶墙转出一看,便见地上横着具陌生男尸,头颅已被斩去,身下还压有一块写有血字的碎布,笔迹纤细轻飘,却非出自岳怜青之手,他怔了片刻,很快明白过来。
  手边没有刀剑,马也累得不轻,但裴霁铁了心,只要不死,爬也要爬过去。
  说好的两相扯平,没道理再欠一笔偿还不起的债。
  得亏他在最后关头赶到了翠微亭,见得那人伏在阶下,有夜枭卫挥刀如满月,破风疾落而下,裴霁不及多想,抢得一剑在手,振腕射出,贯穿头颅。
  裴霁投效夜枭卫八年,又做了四载指挥使,威望实在不低,连不知僧也未能事先断定他会背叛,混战中的夜枭卫更是大为震惊,陆归荑率先回神,疾步扑至应如是身旁,恰逢陈秋与几名同伴提剑而返,从她手里接过那死活不知的人,掉头杀出重围,烟尘弥散,风声嘶鸣。
  直到杀声渐歇,翠微亭附近几乎没了活人,陆归荑摘下破碎的面具,步履蹒跚地向他走来,血汗满浸的衣袍被风吹得紧贴于身,她整个人似已瘦骨嶙峋,手里还捧着无咎刀和护生剑。
  刀擦得锃亮,剑却鲜血淋漓,裴霁只看了一眼,目不旁视地从她身边走过,一步步踏入翠微亭,便见不知僧端坐于地,低眉垂首,双眼半阖,胸腹绽开大片猩红,伸手搭上颈侧,脉搏全无,印堂、膻中两处焦痕醒目,脏腑怕已熟了。
  他是死于三尸反噬,也是死于破关一剑。
  同为逆练《三尸经》的人,裴霁在不知僧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结局,但夙愿得偿,大仇已报,合该笑一笑,可惜他伤得太重,呼吸间俱是血气,委实笑不出来。
  陆归荑拾级而上,又将刀剑奉到他面前,裴霁问道:“你不走?”
  她能出现在此,定与应如是有过密谋,而今没了逢场作戏的必要,裴霁也提不动刀,左右陆归荑的心不在这边,趁此机会遁去,将来也无须再见了。
  却见她摇了摇头,道:“上得这条船,回头未必抵岸。”
  言至于此,裴霁也没追究什么,任她跟在身后。
  不知僧已死,一干护卫无有活口,将剩余人手召集回来,是非黑白端看裴霁怎说,并非没人怀疑,但谁也不嫌命长,至于心存异想之辈,日后挨个收拾便是。
  他本该葬于黄土之下,却又重回天地之间,岳怜青不再传来消息,所知的几处藏身地皆已人去楼空,有关应如是的生死下落,更是无从得知。
  护生剑以姜定坤的命开了锋刃,又拿不知僧的血洗去锈迹,而今各路人马攻伐奔走,昔时逆党成了义军,高举护生旗,深得百姓信服,却不再需要这支剑了。
  然而,裴霁莫名认为这道利刃还有出鞘之日,一如青山绿水终会重聚。
  陆归荑回到散花楼,掌管了乐州据点,听说她为那些孤儿找好了去处,而后封了无忧巷,从此遇上漂泊稚子,只通过慈善堂安排生计,不再收留照拂。
  乱世中人难得善心,但总会有豺狼环伺在侧,多一道软肋便多一分顾虑。
  也是在无忧巷清空那日,陆归荑给他送了份薄礼,那是一幅水墨画,并非出自名家之手,也不见题字和落款,画的是一座小佛寺,位于市井之侧,门外人群熙攘,寺中形影寥寥,颇有几分闹中取静的意思,
  裴霁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什么地方,忆及当初在那间静室里,有人同他说道:“李元空的出处,并非应如是的归处,我啊……回不去的。”
  当初的裴霁对此嗤之以鼻,怎料一语成谶,这幅画由谁所作自是不言而喻,遂笑骂一声,将画挂在了练功房里,从此不再打听对方的消息。
  人生于世,聚散无常,岂能事事如意?裴霁惯来强求,却也不吝放手。
  不如说,他跟应如是本为殊途之人,靠欺瞒算计得来并肩同行的一段路,竟没落得你死我活的结局,已是大幸了。
  从苍山回来,裴霁的伤势始终没有痊愈,功力停滞不前,倒也因祸得福,稍缓真气反噬之苦,只是门径已入,便是拼命拖延,顶多还能撑个三年。
  寻常人爱惜性命,势必修身养性,多一口酒肉不食、多一分危险不干,裴霁则不然,他这半生纵情肆意,绝不肯苟且偷生,何况皇帝驾崩,更该举杯庆祝。
  想到这里,裴霁收拢神思,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温酒,恰逢小窗被风吹开,几粒碎雪扬了进来,落在他的酒盏里,平添一份凉意。
  他浑不在意,端起来就要佐雪饮尽,却有一只手打窗外伸来,压住了杯口。
  又一阵风雪涌入,裴霁定定地看着这只手,他没有抬头,过了半晌才勾了下唇,开口道:“都说风雪夜归人,你这不请自来之徒,倒像个鬼。”
  雪粒在温热的手背上融化,那人微微一笑,道:“那就当是被鬼托了梦吧。”
  裴霁做了一场梦。
  梦中有白衣鬼,乘风雪而来,燃灯煮酒,眉目如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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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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