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自数日前她在赤水海畔第一次见到孟道长,他便是冷淡的,不苟言笑的,少言寡语的……却从未见他如此这般——柔弱,惹人怜惜。
  孟道长的徒弟们尚被困阵中,更有不明身份的人或是别的什么东西困于阵中,白绮不能视而不见,而默许孟道长在她怀里哭得梨花带雨。
  她把心一横,用力推了推孟纨,“孟道长,你醒醒。”
  孟纨未动,唇齿间嗫嚅声却未消,“师尊……”
  白绮倏然想起孟纨曾说她有安眠奇效,更能疗伤,此刻,她想尝试一下,她是否有能力将陷入幻境中的人唤醒。
  “孟道长?”白绮再度用力推一下孟纨,孟纨的身体却似有千万斤重,沉沉压-在她肩上,双手紧紧缚在她腰间。
  白绮修长的两条腿顷刻间幻化为一条粗壮灵活的蛇尾,蛇尾缠上孟纨脚踝,迅速往上攀去,绕至孟纨腰腹,蛇尾猛地一用力,硬生生将孟纨自她身上拉扯开。
  白绮双臂扣住孟纨肩膀,倾身上前,唇齿覆上孟纨樱桃般红润的薄唇。舌尖轻巧灵活,撬开孟纨微阖的齿关,一股冰凉气息自白绮口中送出,缓缓流进孟纨口腔,蔓延至肺腑。
  良久之后,孟纨眼睫微颤,眸中雾气氤氲。白绮看见他眼眶湿润,细长的眼尾泛起薄红。
  孟道长竟是——哭了。
  白绮不由的一错愕,只当是孟纨
  误会她正在冒犯他,心下一急,猛地推开孟纨,忙不迭解释,“孟道长,我……我看你意识不清醒,给你……疗伤。”话音一落,她自己都不信。
  孟纨却并无强烈的反应,确切来讲,是毫无反应。只见他神情茫然,眼睫眨也不眨地盯着白绮,濡湿的眼眶溢出泪珠,汩汩往下滴落。
  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白绮忽觉心脏在悄然融化。
  她走上前去,抬袖为他拭去眼角悬着的几滴眼泪,“孟道长,你究竟怎么了?”
  孟纨却只是望着她落泪,仿佛白绮是他魂牵梦萦又失而复得的一位故人。
  “孟道长?”白绮双手用力钳住孟纨肩膀,她意欲让孟纨因疼痛而清醒,手上格外用力,白绮明显感觉到孟纨的身体因疼痛不受控地抽搐几下。
  “我……”孟纨终于有了回应,神色仍显得无措。
  白绮暗暗松一口气,谢天谢地,“孟道长,你终于醒了。”
  可能是白绮的声音吸引了他,也可能是白起一头银发过于耀眼夺目,总之,孟纨模糊的视线朝白绮探来,忽闻他迟疑着道:“师尊?”
  白绮心头一凉,这才刚唤醒,又魔怔了?
  突然一个念头跃上心头,见孟纨一副被人抛弃的楚楚可怜模样,她确是好奇得紧,“孟道长,师尊是谁?”
  孟纨茫然地眨了眨眼,眼角的泪珠簌簌滚落,“师尊,不要走。”
  她正满腹疑虑,孟道长不是说她有安眠奇效吗?她明明也能疗伤,舔-舐孟道长的伤口,他面颊上的豁口也很快便能愈合如初,为何她没能够唤醒意识不清的孟道长呢?
  白绮从未想过,问题出在她本人身上,并非她安眠、疗伤的奇效不管用了。而是,被她唤醒的孟纨一抬眸便看见她,复又魔怔了。
  她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突然感觉到孟纨开始挣扎,猛将用力把她推开。
  “师尊?”孟纨眼睫轻颤,迟疑着唤道。
  “白绮?”及至此刻,孟纨才算得真正意义上的清醒过来,“你……”孟纨看清白绮面容的一瞬间,唇齿间的话语便悄无声息地被他吞咽入腹。
  这是孟纨第一次看见白绮幻化成人形时的模样。她的眉眼灵动而明媚,似点缀了星光,因真身乃一条白色巨蟒,如瀑发丝银白而眩目。
  “孟道长?”白绮凝眸望着孟纨。
  孟纨嘴角浮现一丝苦笑,他竟是把白绮当作梦境中那抹渐行渐远的背影。只因梦境中那人与白绮一样,她们都有一头银白如雪的发丝。
  第10章 今生10白绮问他:“师尊是谁?”……
  “那是一种古老的阵法。”
  孟纨终于出声打破墓地里的一片沉寂。
  这是在解释先前突然出现的幻境,白绮静静地望着孟纨,若有所思,“孟道长,倘或没能够分清幻境与现实,我们会怎样?”
  闻言,孟纨抬眼看向白绮,笼罩在他心底的疑虑也逐渐加深。
  白绮与他同样身陷古老阵法,一齐被困于幻境里,却并未如他一般被阵法所造的幻境扰乱神智。
  相反,她意识清醒且与常人无异。
  能够在面对如此古老而强大的阵法时不为幻象所惑,神智也不曾受到半分影响。可见小白蛇并非泛泛之辈。
  孟纨收回思绪,应道:“分不清现实与幻境,意识会永远留在幻境中,身体也随之消亡。”
  若非白绮神识尚存,及时打破幻境,他们可能再也出不来,念及于此,孟纨似乎想起了什么,遂问她:“在幻境中,你可曾有哪里不适?”
  白绮听了只是摇了摇头,“不曾。我并未意识到身处幻境,触碰到那少年的身体时才知人在幻境里并无实体,对方更不知我们的存在。”
  这话倒是提醒了孟纨,不禁暗暗心惊,他竟是在幻境中看见了曾频繁出现在他梦境里的人。
  “孟道长,方才的幻境有什么由来吗?”白绮好奇问道。
  孟纨:“幻境因阵法而成,或是梦境,也可能是记忆。”
  “你的?”
  白绮从未怀疑过有可能是她的记忆,她对幻境里发生的一切并无印象。
  她的视线落在孟纨面上,见他并未犹豫,坦然承认了,“我的梦境。”
  “孟道长,师尊是谁?”尚在幻境里时她就有些在意,也好奇得紧。
  身陷幻境时孟道长的言行过分反常,他流露出难过与失落的神情……像是有人曾弃他如敝履。
  孟纨的感觉愈发强烈,出现在幻境与梦境里的师尊……定是与他缺失的记忆牵连颇深。
  “不知。”孟纨淡声道,面上再也看不出意识恍惚时露出的楚楚可怜模样。
  白绮瞥见他面上流露出些许茫然,便不再追根究底,转而换了话茬,“孟道长,墓地里布下的究竟是什么阵法?”
  “追本溯源。”
  “追本溯源?”白绮从未听闻此类阵法,不确定其来历与用途。
  孟纨耐性地解释:“一种古老的阵法,能让人记起尘封心底的陈年旧事。”
  白绮听了似懂非懂,心底的疑惑也更甚了,忍不住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遂追问道:“为何会在墓地布下这样的阵法,有什么用意?”
  总不至于,只为阻止寻常外人闯入墓地,便费尽心机布下一个古老的阵法,甚至连整个墓地都是一个大阵。
  “暂无定论。”孟纨眨了眨眼,似在努力回忆什么,“但,不难看出,在此地布下阵法的人可能是你或我的故人。”
  “故人?”她并不记得曾有过这样一位故人。
  白绮的视线如芒刺一般钉在孟纨面上,“孟道长,有没有可能是你执念于心的师尊?”说罢,白绮狡黠一笑。
  孟纨垂眸看她,白绮比他矮一个头,看他时习惯微微仰首,此刻她面上浮现出一层明媚的笑意。
  她看上去似乎心情很愉悦。
  “不记得。”他确是不记得,纵然他曾无数次在梦境中哭着喊着求师尊不要离他而去,那人却永远只是一个虚影,不曾露面。
  孟纨自始至终未能想起关于师尊的点点滴滴,竟是连她的形容也从未看清,只余那人头也不回渐行渐远的背影,与满腹伤心委屈的情绪在心底逐渐深刻。
  每每在梦境里思及师尊是一个心如铁石之人,他便觉空气逐渐稀薄,呼吸不畅,连意识也随之变得恍惚。
  白绮一直在观察孟纨的神情,他谈及师尊时微微蹙着的眉眼,提及梦境时泛红的细长眼尾。
  她突然想起幻境中。出现的其余几人,遂出声问他:“孟道长,幻境里的白鹤羽翅,你识得是什么妖物吗?少年与渠儿,又是谁?”
  渠儿,幻境中那名稚子。
  孟纨回过神来看向白绮,略显迟疑,“并无头绪。”
  白绮开始胡乱猜测:“幻境里的渠儿与少年,哪一个是你?既是你的梦境与记忆,其中定有一人是幼时的你。”
  孟纨缓缓摇头,仍是毫无头绪。
  比起白绮的疑问,他比较在意的是,白绮的形容与梦境或幻境里师尊渐渐远离的背影过于相似,以至于出幻境后他将白绮看作是师尊。
  孟纨思忖片刻,仍是心存疑虑,遂开口问白绮:“你当真对幻境里发生的事无印象?”
  “孟道长,你这是怀疑我——是幻境里出现的师尊吗?”
  思及先前孟道长把她当作“师尊”,在她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白绮并未遮掩,直白地将孟纨的疑虑说出口。
  孟纨闻言,先是一怔,随后而来的便是因被戳破心事而霎时染上面颊的一层薄红,他垂眸沉吟半晌,却未否认。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