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迈出第九十九扇门的瞬间,眼前的古镇不见踪影,徒留一片残垣断壁。
  白绮下意识回首,身后浓雾缭绕,哪里还有门的痕迹?
  她拖着沉重的步履往前走,袖中的挣扎愈演愈烈。白绮并未理会,下一刻,她已身至相思河畔那处困住众人的地方。
  同心结女妖孤零零的身影来回飘荡,破败的同心结四散开来,窸窸窣窣朝着女妖靠近。
  望着女妖逐渐被同心结吞噬殆尽,白绮不禁唏嘘。
  因人类的信仰而生出灵智的同心结,却因愤恨人类的祈愿而心生恶念,最终将世间男女心底的情愫当作把柄,以活人为食。
  被她拥在怀里的人的突然动了一下。
  白绮垂眸,正对上孟纨一双懵懂无害的眸子。
  “师尊……”孟纨低唤出声,满心满眼皆是暗涌的情绪。
  “醒了?正好。”话音一落,白绮倏尔松开手。
  孟纨毫无防备,随着“啪”一声沉闷声响,孟纨应声落地。
  “师尊!”孟纨立刻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外袍上沾染的尘土,简直不敢置信,师尊竟是直直将他扔到地上了。
  “醒了便赶紧离开此地。”白绮像是瞎了,压根没有把孟纨外露的情绪放在心上,深深瞥他一眼,转身就走。
  孟纨脑袋“嗡嗡”直响,一时间未能记起发生了什么。
  为何前一刻师尊将他抱在怀里呵护备至,转眼却变脸比翻书还快,将他丢在地上时可谓是弃如敝履。
  他仍是不死心,快步追上前去,伸出一只手去试探着拉住白绮一角衣袖。
  “怎么?一觉醒来发现离不开师尊了。”白绮顿住步伐,看向他时视线炽热,孟纨顿觉如芒在背。
  他像是被白绮这话灼烧了指尖,猛地缩回手,与白绮之间的距离似乎亦不在安全范围内,孟纨下意识往后退开数步。
  “你忘记在那扇门内同我做过什么了?”白绮微微挑眉,一副不死不休的态度。
  孟纨霎时耳根通红,支支吾吾道:“我,我……”
  “有话快说,不说便赶紧赶路。”白绮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孟纨哪里敢直白说出口,心里头那点小心思藏藏掖掖,唯恐一个不小心便控制不住情绪,在白绮面前显露无余。
  “没,没有。”孟纨越说越小声儿,到最后竟是细如蚊虫“嘤嘤嘤”。
  白绮不作声,转身的刹那抛出一句“此番不说,往后亦不必说了。”
  “什么?”孟纨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然师尊今日说话怎的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莫非师尊心底也曾生出某些情愫,进而被同心结女妖当作食物?
  孟纨不禁怀疑。
  白绮将拢在袖中的数十名痴男怨女带至安全区域,遂恢复其人身。
  回到太仓山上,一只脚刚踏进山门,正迎面撞上即将下山除祟的老宗主。
  昔日太苍山上有人感染瘟疫一事真相大白之后,老宗主意识到两耳不闻人间事不可取,旋即定下新规,凡有人有所求,必定亲自领着弟子下山助寻常百姓除祟除恶……
  “白绮,可算是回来了。”老宗主寒暄道。
  白绮笑盈盈应声:“您老人家看上去心情颇佳。”
  老宗主抬手捋了捋一把银白胡须,乐呵呵笑道:“昔日你让我帮你这位便宜徒弟寻一门好亲事,我这正好有眉目了。真真是一大桩喜事,自是心情颇佳。”
  白绮未来得及回话。
  孟纨却急了,倏地往前几步,身形挡在白绮面前,恰好挡住了老宗主与白绮视线交流。
  “谢……谢老宗主,费心了。”他心下着急,一句话磕磕巴巴未能够说完整,却仍是坚持把自己的心思表达清楚,“晚辈……晚辈年纪尚轻,并不急着成亲。”
  说罢,他略微偏过头去瞧白绮,期待白绮能收回成命。
  白绮意味不明望着他笑,笑得孟纨直心虚。
  第30章 前世8离家出走
  “当真不急?”老宗主扬眉,神色略显惋惜,仿佛孟纨错过了一门顶好的亲事。
  孟纨小心翼翼瞥了眼白绮。
  白绮仍是不作声。
  孟纨只得硬着头皮恭恭敬敬应道:“老宗主,晚辈确是不急。”
  白绮轻笑出声,转而对老宗主道:“您老人家费心了,孟纨无意娶亲,便由着他吧。”
  旋即举步往山门里去,边走边嘀咕一句:“正好我亦不舍。”
  老宗主长得慈眉善目,只笑而不语,领着几名亲传弟子下山了。
  孟纨乍一听“不舍”二字,霎时神色恍惚,心脏“砰砰”狂跳如擂鼓。
  “姐姐,你不舍哥哥成亲,那我呢?”花渠突然追上去,拦住了白绮去路。
  白绮一时未反应过来,垂眸看他,“你怎么了?”
  花渠面露不悦,撅嘴嗔怪道:“姐姐凡事只想着哥哥,不在乎我了。”
  白绮听得云里雾里,只当作小孩子闹着玩儿,并未多想,侧身越过花渠往里去了。
  花渠眼里挤出几滴热泪来,仰首望着孟纨低声啜泣。
  孟纨微微蹙眉,安抚似的拍了拍他肩膀。
  “师尊待我们是一样的。”
  一样只拿他们当作徒弟。
  更深露重。
  白绮睡得正酣,忽闻一阵急促的叩门声传来。
  “师尊……”
  孟纨只身站在门外,只穿了件里衣。白绮扬眉笑道:“怎么?一刻都离不得我了,竟是连衣裳亦不穿。”
  孟纨噎了一下,绯红着一张脸没有接话,自顾自道:“花渠不见了。”
  白绮一惊,敛去故作的嬉笑神色,问:“往哪里去了?”
  “不知。他……”
  早先在山门口花渠未听见白绮的回应,颇受打击,旋即流着泪回屋。任凭孟纨如何劝慰,亦是无济于事。
  夜里,孟纨练功毕,惯常来到花渠屋里查看。屋里静悄悄的,孟纨只当花渠歇下了,未作声,遂轻手轻脚退出门去。
  转身离去时,余光瞥见窗户打开一条缝隙。时值深秋,夜里寒凉,孟纨退回去将窗户阖上,这才发现榻上没有人,被褥叠得整整齐齐,花渠早已不知去向。
  孟纨自行在宗门内寻找一番,四处未见花渠踪迹,念及在山门口时花渠情绪低落,回屋后亦是心绪不佳,担心他一时冲动,私
  自下山。
  而今山下并不太平,恐遭不测,这才心急火燎去惊扰白绮。
  白绮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终于意识到是她忽略了花渠的感受。
  究竟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心思细腻敏感。
  夜阑人静。
  白绮并未张扬,禀明了代理宗主,遂与孟纨往山下去寻离家出走的花渠。
  途径一户农舍时,倏闻一阵呜呜咽咽的啼哭声自漆黑夜色里传来。
  白绮心道果然夜路走多了总会碰见鬼。
  孟纨见她突然停下步伐四下张望,低声问她:“师尊,你找什么?”
  “你没听见哭声吗?”白绮轻轻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往哭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孟纨不明就里,迟疑着点了点头,“听见了,女人的哭声。”
  白绮近日来见多了孤魂野鬼,认定发出声音的是女鬼,而非女人的哭声。
  她示意孟纨噤声,蹑手蹑脚往那户农舍走去。
  “师尊……”孟纨下意识伸手去拉她衣袖,右手探出去却扑了个空,一片衣角自他手心滑落。
  白绮步履飞快,转瞬之间,身形已至农舍门前,他忙不迭跟上去。
  白绮倾身将耳朵贴在残朽的窗边聆听,屋内断断续续的啼哭声逐渐清晰,听上去伤心极了。
  “有人吗?”白绮轻轻叩门。
  啼哭声顿时止住,“何人在外面?”
  果真如孟纨所言,是一名女子的声音。
  “贪赶路程,口渴得很,可否借一杯水喝?”白绮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屋内之人没有应声,却听得“吱嘎”一声桌椅在地上拖动的声响,旋即传来一阵细碎的步履声。
  房门打开,一名三十岁上下年纪的年轻农妇映入眼帘,蛾眉微蹙,两颊沾泪。
  见叩门的同为女子,且长得面善,并未过多思虑,侧身将白绮二人让进屋内。
  农妇抬袖拭去面颊泪渍,端来两碗热腾腾的茶水。
  “农舍粗鄙,只有茶水可用。”
  白绮道了谢,却没有要饮茶的意思。
  孟纨见她视线在屋内四下打量,毫不遮掩,遂轻咳一声,试图提醒。
  “因为何事哭得这般伤心?”白绮直言问道。
  农妇一怔,何曾料想夜深人静暗自伤心落泪却教路人听了去,顿时面红耳赤,浑身好不自在。
  “莫怕,有何困难事说与我们二人听听,或许能帮上忙。”白绮低声安抚。
  农妇抽抽噎噎,似乎很是难以切齿。
  白绮端起茶碗作势要饮,虽是寻常茶水,瓷碗倒是干净。她突然动作一顿,搁下茶碗,又问:“家里其余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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