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裴昭不得不仰起脸看他。
俊美的脸上沾着飞溅的血滴,绮丽得有些可怕。
他垂睫细细地端详她。过了一会,问道:“口脂怎么换了个颜色?是你自己买的么?”
啊?这种场合,问这种无关紧要的话?
裴昭气道:“口脂不是我买的,难不成是殿下买的?管天管地又管别人买什么口脂了?”
崔珩轻轻一笑,松开手:“裴小姐,本王没有这个意思。”
法场外圈,围观的百姓已逃了大半,只有胆大的还在远远望着。周容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低声道:“殿下,午时三刻已过,陈家的家眷们——”
“杀了吧。”
“是。下官这就吩咐动刑。”
裴昭怔怔地望着他。
崔珩平淡道:“裴小姐不会以为,这次来的,真的是陈斯正吧?”
陈斯正作为文官,武功好得和数名侍卫打得不分上下,的确可疑。但裴昭现在不关心这个,见手被放开,连忙向卫铮铮走去。
没有新的伤痕。
裴昭松了一口气,道:“卫姑娘没事就好。银灯他——”
“他腹部中剑,有些严重,送去了医馆。”卫铮铮语气平静。
裴昭又问:“子实,你怎么样?”
“多谢二位的救命之恩。”王萼躬身施礼。
“王长史只用谢我们姑娘。我可没想救。”卫铮铮面无表情。
金烛惊讶道:“卫姑娘怎么说这种话?”
明明两日前,他们还在一起把酒言欢。
“卫姑娘要护得是阿熙的安危。”王萼打起圆场,眼中的情绪却极是复杂,“某自然知晓。”
-
另一边,卫婴正向崔珩禀报“陈斯正”的状况。扮成“陈斯正”刺客,失血太多,恐怕难活。等他禀报完,崔珩都没有回话,便悄悄抬起眼,观察神色。
漂亮的眼睛平静得像深不见底的死潭。
“陈斯正”虽然已死,但还是能从尸身上挖出不少线索,殿下应当不会太过生气。卫婴自我宽慰。但下一刻,这样的念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握着剑柄的手青筋紧绷,指骨泛白。不久前愈合的割伤,此时再度绽开,血液将银白色的剑穗染红,滑到红色的宝石上。
卫婴大气也不敢出,顺着他看的地方望去,那边的四个人围在一处,不知在说些什么。
下一刻,卫铮铮跟着王萼和金烛消失在人群中。但好在裴小姐没有离开,转身向他们走来。
“殿下有没有受伤?”裴昭打量着他。
银剑往鞘里一撞,发出清脆的“哐当”声。崔珩转身向马车走去。
卫婴求救般地挤眉弄眼,低声道:“裴小姐,你去看看殿下。”
裴昭点点头,跟了上去,但还是慢了一步。厚重的车帷垂下去,把两人隔开来,什么也看不到,只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裴昭掀开车帷,目光落在沾满血的手帕上。
崔珩的脸上沾着血迹,手里也淌着血,少见得狼狈。裴昭进去后,他连眼睛都没有抬,只是用手帕拭去脸上的血迹。
裴昭坐在他身边,低声问道:“殿下,方郎中呢?”
“他有事不在。”
“药在哪里?”
他没什么好气地踢了一脚底下的多宝柜,柜子弹开后,露出瓶罐和纱布。
裴昭弯下腰端详起不同的药瓶,上面没有标注,看了半天,也不知道那一瓶是金创药。
“最左边的。”他提醒道。
裴昭重新坐回位置上:“殿下,把手摊开。”
他慢慢地摊开了手。
裴昭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伤口横贯整个掌心,有的地方已经结痂,有的地方血流不止,看着极是骇人。
但真的有人会把他伤成这样?想来想去,最大的可能竟是他自己弄的。毕竟,他小时候就不怎么爱惜身体。
裴昭将他的手拉到大腿上,擦拭掉了血迹,又慢慢涂上了一层金疮药,最后用纱布一圈圈裹上,最后按了按,感觉松紧正好,轻声问:“痛不痛?”
他摇了摇头。
两人沉默着看着他手上的白纱。
车帷因风轻轻晃动,底下的吊坠敲在车壁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裴昭其实很想问清楚这伤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估计这人还是会说什么“裴小姐管得有些宽”“不管你的事”“裴小姐真爱多管闲事”。
正犹豫间,崔珩抽回了手,漠然的眼中晦暗不明。
“裴小姐,你一会也要去陪王长史了么?”
第34章
匕首
车外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是刽子手在行刑。等到四周重回寂静时,裴昭才开口道:“刚才看过了,他没什么大碍, 还是殿下流的血比较多。”
漆黑的眼眸静如秋潭。
崔珩不解道:“裴小姐为什么这样喜欢王家?过去是王长公子, 现在是王二公子。”
“按着殿下的说法,原来先看谁就是喜欢谁?”
“不然呢?”他反问。
那最喜欢的……
裴昭看着他风流俊俏的脸,不愿回想下去。
“殿下既然这样好奇, 那不妨告诉殿下一件事。不但我喜欢王家,阿娘阿父也喜欢王家。还有, 我虽是殿下的门客, 但这些到底是我的私事, 殿下管得未免过宽了些。”
崔珩修长冷白的手指攥住座沿, 纱布上染上猩红。
包了半天白包了,裴昭愈加烦躁,故意拖长语气:“莫非,殿下曾想和我们家联姻?可按那时殿下的地位, 恐怕不行。”
他眼睫一颤,目中极是惊愕,随即冷笑道:“裴小姐说这种话,不怕本王杀你么?”
裴昭停顿半晌,才道:“殿下得知雪融春就是奚落古时, 难道就没有想杀我?”
他的眼中闪过片刻的茫然,接着浅浅笑起来,语言柔和:“裴小姐, 本王可不舍得杀你。”指尖划过女子微红的面颊, 最终停在温润的唇瓣上,力度轻柔, 如在怜花。
“生不如死的方法,本王了解不少。若下毒当真和裴小姐的父母有关,本王有耐心慢慢折磨。”
裴昭推掉他的手,心绪如潮水般起伏,一闪而过的绮思化作耻感和失望:“生不如死,是像殿下对待崔珏那样?那能不能等我知道真相的那一天?”
崔珩欲要言语,但车帷被人忽地掀开,方觉夏带着黄昏的暖光钻了进来,撩袍在二人对面坐下。
“方郎中怎么直接进来。”崔珩没好气道。
“殿下受了伤,某心急,自然顾不得什么礼节。”方觉夏说着,扳过崔珩的手,盯了一会,“裴小姐,因当先止血,再包上纱布的。某可以教你这些。”
方觉夏的目光极是恳切,仿佛真心想要授人医术。
裴昭淡笑道:“有些人不爱惜身体,先止血也没用。但既然郎中在这,那我就……”
“裴小姐等一等。”方觉夏连忙伸手拦住,“某,某来替你把一把脉。”
“我没受伤。”裴昭摇头,“方郎中还是替殿下看看吧,他病得有些重。”
方觉夏还想要说些什么缓解车内的肃然,崔珩却笑道:“裴小姐赶着去见别人,方觉夏,你拦什么?”
正在此时,卫婴忽然叩响了窗沿:“殿下,王长史求见。”
崔珩眼瞳微凝。
方觉夏见状,低声道:“殿下,那……某去问一问这王长史有何事。”说完,低着眼掀帘而出。
“王长史这么急着找你,真是耐不住性子。”崔珩蔑然道。
裴昭立刻回击道:“殿下连他要说什么都不清楚,就草草下了定论,殿下才更耐不住性子。”
一阵秋风扬起车帷,裴昭这才发现,远处穿着绯色官服的王萼笔直地跪着,是在求人。至于求的是谁,不用猜也知是车中这位。
可有什么事能让王萼跪下来求人?
裴昭一时想不出来。
看着崔珩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裴昭便问道:“殿下,你总是为难他做什么?”
崔珩垂下眸。
总是为难他?
喉中充斥着腥甜的血味,胸口的抽痛也愈发明显,崔珩再抬起眼时,眼底已是一片死寂,声音平淡至极:“裴小姐,你很心疼他?”
裴昭没有回答,只愣愣地看着他欺身上前。裴昭向后靠去,后背紧紧地贴着车壁,绷得笔直。
冰冷的硬物沿着侧腰缓慢上移,最后停在胸口。那是一把尚在刀鞘之中的匕首。
银制刀鞘的寒意隔着轻薄的衣料传到心口。
虽然的确想过崔珩或许会因为毒药的事对自己下手,但没想到会这么快,也没想到他会这样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