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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三人对视一番,韩青驰先开了口:“殿下,国赖长君。”
  沈迩点了点头,道:“况且,下官听陈太傅说,崔……陛下他学东西着实有些慢,而且燃灯节那日的仪态,哎。”
  楼绥远则道:“殿下,老臣接下来一番话不是阿谀奉承。当年,老臣随殿下北上时,老臣就看出,殿下眉目间有天子气。”
  他们的心思崔珩何尝不晓。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等崔衍长大,有了实权,首当其冲的便会是兵变的主力楼家,还有掌管承天门的沈家。而韩家同自己走的近,自然也不会好过。还不如趁着崔衍年纪尚小,在萌蘖时便掐掉祸患。
  但萧宛烟的事情没处理完,自己身上的毒又没解,实在不是登基的时候。
  崔珩垂睫片刻,道:“本王自有考量。”
  此时,一直沉默的王修开了口:“殿下,老臣以为,萧氏的事情,还是得由三司一同评判。毕竟谋杀先皇,可是重罪。”
  “若是交给三司,萧宛烟恐怕只有死路一条。”崔珩淡声道。
  王修怔了片刻,眼底染上冷意。
  得知伶舟霜死于萧宛烟之手后,他便一直希望萧宛烟不得善终。他以为,崔珩和他是同样的看法——毕竟是他提出开地宫验尸、将萧宛烟逼到如此绝境的。正当他迷惑不解间,又听到崔珩极冷极淡的声音:“王御史,让人活着比死了痛苦的方法,世间没有千种,也有百种。”
  王修面色稍缓,道:“殿下说的是。”
  其余的人不知崔珩身份,又不便插嘴宫闱之事,一时静声。半晌,沈迩放缓声音,问:“韫晖,那日慈宁宫究竟发生了什么?崔瑀的伤口,可不像是你留下的。”
  沈迩原本是陈璟玉的偏将,和崔珩一起带过兵,见过崔珩亲手杀人,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但崔瑀尸身上的伤口,犹犹豫豫,优柔寡断,刺他的人力气也不是很大。
  这么看来,不是萧宛烟,便是宫女绿珠。
  但不知为何,崔珩一直不愿意提这件事。
  韩青驰趁此道:“萧氏咬死了说是殿下杀的人,翰林院里有两三个愣头青,便信以为真,一天到晚说什么史官要秉笔直书,哎,隔三差五地闹一闹……老臣看得也是揪心。”
  过了片刻,崔珩淡笑一声:“人的确是本王杀的,那又如何。”他握拳抵在唇前,止住咳嗽,“本王知道诸位的好意,但……等时机成熟,本王自会有定夺……诸位请回吧。”
  等他们走后,崔珩再也忍不住小腹蔓延上来的痛意,扶着桌案咳起来,卫婴连忙差人去叫方觉夏。
  和雪融春完全不一样的痛感。
  像是有刀子在搅弄着五脏六腑。
  崔珩伏在案上,额角满是冷汗,眼前也一片昏暗。
  意志最薄弱的时候,的确有想过萧宛烟的条件。但是等熬过了这阵疼痛,又觉得让她毫发无损地离开大周,实在太过轻松。
  自己尝过的痛苦,也应当让她承受一遍,不是么?
  但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还没动手。
  吸入的空气越来越少,耳边嗡嗡作响。朦朦胧胧间,有人掰开他的嘴,小心翼翼地往里面灌药。麻沸散让剧烈的抽痛缓解了一些,但腹腔内的刺痛感还是一阵接着一阵。
  “裴小姐,这样下去,真的不是办法。”方觉夏叹了口气,“若是殿下这番模样被百官看到了,恐怕他们……哎,即便是原先效忠的人,恐怕也会有所动摇。”
  因为剧痛,崔珩刚才一直紧紧攥着拳,掌心被指甲嵌出了血痕。
  裴昭沿着指缝握住了他的手:“方郎中,我劝过他,但是他……最后一味药还没有找到么?”
  方觉夏满脸哀愁:“某也没想到,最后一味药会这样难试。裴小姐,试出来了之后还得在死囚身上试过一遍,某才敢给殿下用。这样一来,至少也得好些日子。”
  将近傍晚的时候,崔珩才醒了过来。远处交错的光影间,年轻娘子正垂首翻看着卷册,走近时,他才发现裴昭看的是京城的舆图。
  裴昭把承天门圈了出来,抬眸问道:“殿下,那一日具体发生了什么?”
  “裴小姐也想发动兵变?”他笑着打趣,接着认真地讲起如何占领武库,为何选择承天门,如何控制城内的禁军,又说了倘若失败,该如何撤退。裴昭听到最后,撇了撇嘴:“我还以为,殿下是做了赴死的准备。”
  其实当时他也说不准会不会死。
  “裴小姐,倘若死了,不就见不到你了么?孰轻孰重,本王倒没这么糊涂。”
  “殿下知道就好。”裴昭笑了笑,目光落在舆图上的慈宁宫处,“但殿下还有一件事没有讲完——崔瑀逃进慈宁宫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崔珩的笑意微敛,眸色渐渐沉下去,半晌都没有开口。
  还是一副不愿回答的样子。
  裴昭叹了口气,侧过身,轻轻抱住他的腰:“每个人都有秘密,殿下不愿意说,也没什么的。但我想见萧宛烟一面。”
  等了半天,裴昭差点以为他这也不愿意时,崔珩才轻声道:“嗯。想去就去吧。注意安全。”
  第67章
  抉择
  上回来慈宁宫时, 宫中灯火通明,有如白昼,此时, 却极是凄凉, 殿内的万物都罩着一层灰蒙蒙的影。宫女们除却绿珠,也被悉数遣散。
  崔珩不愿意见她,是以此日裴昭是由卫铮铮陪着来的。
  萧宛烟斜靠在竹榻上, 懒懒地看着棋局,眼角中浮出一抹衣影时, 才缓缓抬起眼, 淡笑道:“坐。”
  裴昭在她对面坐下, 垂眼看着棋局。黑白两方僵持不下, 厮杀得难舍难分,场面极是胶着。
  萧宛烟缓缓抿了口茶,笑道:“裴二娘子这次来,应当不会是想同哀家下棋吧?”
  裴昭直言道:“崔瑀的伤口我见过, 不像是殿下动的手。那日慈宁宫里,发生了什么?”
  萧宛烟把茶盏放下,剔起了手指,轻笑道:“还以为阿珩对你知无不言呢……不过,告诉你也无妨, 瑀儿是哀家亲手杀的。”
  虽然事先已料到这样的真相,但被萧宛烟亲口说出,裴昭还是愣了半晌。
  这个女人确实不是一般的心狠手辣。
  “裴二娘子和杨黛很像。”萧宛烟淡淡道, “总是把情绪写在脸上。”
  猛然听见阿娘的名字, 裴昭一时有些错愕,手指紧紧地攥在膝上的布料。
  “当年杨黛从邕州回来后, 遇到了哀家,那样的表情……哀家一下便知她在邕州查到了什么。还有,小霜的死,说到底还和杨黛有关。”萧宛烟顿了顿,端详着她的神情,“若不是杨黛告诉先皇哀家的身份和什么岭南的‘菲娘子’有关,哀家也不会杀掉小霜。毕竟,她可是哀家的妹妹。”说罢,竟抬手拭起泪。
  裴昭冷笑道:“娘娘何必惺惺作态。于娘娘来说,杀掉亲人,不是再轻松不过的事情么。”
  萧宛烟弯了弯唇,光艳动人的脸因又哭又笑的神情显得极是诡艳:“言归正传,哀家同你讲一讲那一日慈宁宫发生的事。”
  妇人垂下睫,看着晶莹的茶水,陷入回忆。
  被软禁后,慈宁宫消息闭塞,但当崔瑀失魂落魄地跑进来,叫着“阿娘”的时候,萧宛烟很快料到了外面发生了什么。果真,片刻后,崔珩就走了进来,手中握着一柄银色的配剑,剑尖淌着血。
  可惜萧宛烟看得出来,崔珩并不打算杀崔瑀,他恨的人是自己。
  银色的剑横在两人中间,面色苍白的青年平淡地笑着:“儿臣从未感受过亲情,今日实在想知道,事关性命时,母子之情能深到什么地步?倘若今日只有一人能活下去……”他看了眼香炉中的摇摇欲坠的一支香,眉眼间染上疲倦,“给二位一炷香的时间做选择。”
  闪着银光的剑刃上映出崔瑀惊慌失措的表情,他站在另一边,一个劲道:“阿娘,若不是七弟,朕也不会想开什么地宫,验父皇的尸骨……阿娘……”
  萧宛烟听着一声声的“阿娘”,心中暗自冷笑,崔瑀自从八年前登基后,便再也没这样亲昵地叫过“阿娘”,现在这么叫,却是求她撞剑自刎来换他一条活路。
  萧宛烟淡声道:“阿娘能为瑀儿去死,是阿娘最好的结局。但是……崔韫晖,哀家还有一些话想和瑀儿单独说。”
  原来一直给他下毒的“阿娘”,也是愿意为了人去死的。
  崔珩淡笑一声,放下剑:“好。”
  崔瑀不曾想到萧宛烟这样快地作出决定,原本惊慌失措的神情淡去,眼中也染上了不舍。他垂着头打量着妇人眼角淡淡的皱纹,想起小时候她唱摇篮曲的模样,又想起自己因为不如崔珩气馁时,她总是温柔地笑着,摸摸他的头,让他放心,崔珩是永远登不上皇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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