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萧负,你不要嫁给他。」
  「不嫁给他,嫁给谁?」
  明知故问。
  燕珩说:「我。」
  「为什么?」
  他没说话,只将戴了十余年的狼牙项链摘下,放到你的手心。
  他清亮如水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杂质。
  你不明白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为何会产生如此浓烈的情感,但你此时确实需要给自己找一条出路。
  「可以。」你低头,「可是,我暂时不明白爱是什么东西,以后或许也不会明白。」
  燕珩点头:「没关系。」
  第24章
  自姚子音宫变一役后,李慕心中便住下了两个女人。
  当初不得不娶的沈棋,浑身浴血、执剑迎他回宫的模样,给了他如母亲一般的安全感。
  当初错失的孟鸳,以柔弱之躯与他同生共死的时候,唤醒了他的真心。
  李慕以为此番患难见真情,往后可坐享齐人之福。
  然而孟鸳封妃之事伤透了沈棋的心,至于孟鸳,当年那纹丝不动的轿帘,早已让她的心冷得不能再冷。
  如今她们一个是皇后,一个是宸妃,得到了李慕的爱和尊重,心里想的东西却早已和爱无关。
  权力,才是她们要争夺的对象。
  她们自然不愿迎一个劲敌入后宫,李慕说服不了她们,又狠不下心杀你,着实愁了一段时间。
  而你一如既往地尽了下属的本分,为上司分忧。
  郡主是要封的,不过不是封你,而是封燕珩。
  故事都编好了。
  流落在外的宗亲燕珩,女扮男装进了萧府,同你暗生情愫。
  「要堵天下悠悠之口,微臣娶妻便是。」
  认宗亲、封郡主、准备婚事都需要时间,一忙就过了半年。
  成亲那天,燕珩凤冠霞帔,高出你好大一截。来往宾客都赞你好福气,你欣然接受。
  温玉山也送了贺礼来,是一盆岭南的荔枝,千里奔波而来,挂着一颗可怜的果。
  婚后,你自请外放。
  此举既是为了让李慕身边没有得用的人,左支右绌之时更能体现你曾为他分了多少忧,也是为了挽回一下你的官声。
  去地方做点实事,不是因为你良心发现。
  而是你知道,如今的你不能只是一个唯皇帝马首是瞻的佞臣,更不能只当皇帝手底下的恶犬。
  你已经走过了攀爬的那段路,不择手段的方向得改一改。
  你得变得复杂,让人说不清好坏,让人提起你的时候欲言又止、五味杂陈,甚至开始理解你的某些做法。
  因为你的敌人已经变了,不再是那些阻拦太子登基的政敌,而是你拿命去辅佐的那位九五至尊。
  声望,是你如今保命的工具之一。
  不能太坏,坏过了头,谁都想杀之而后快,一旦圣心不再眷顾你,你便无力再扭转局面。
  也不能太好,好过了头,百姓和百官便要以圣人的标准要求你,到时行差踏错一步,便要受万众讨伐。
  你外放雁宁府三年,对农桑之事甚少插手,但开了一条商路,当地的经济逐渐好起来时,李慕的调令也到了。
  离开前,你遇到了一位故人。
  第25章
  千年古树下,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拿着书,摇头晃脑地领读。
  粗布麻衣的孩童齐刷刷地坐在地上,学着老者的样子,摇头晃脑地跟读。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是薄先生。
  你曾坐在他家墙边,以树枝为笔,以土地为纸,一笔一划写下墙内所教的那些撇捺。
  其实他早就知道你的存在,只是他从不说破。
  乡村里自有一套规则,他冒失戳破,说要带你读书,反倒对你不好。
  于是他讲课时会走到墙边,让他的声音穿墙而出时更清晰些。
  你第一次离开小河村时来不及同他拜别,等你再回去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
  没想到会在此处偶遇。
  他见你来,让孩童先去玩耍,而后指着身前的蒲团,对你说:「坐吧。」
  「学生竟不知先生在此。」
  「大人谦虚了,这声『先生』,我担待不起。」
  你低头,叹道:「先生不愿认我,是因为我是女子?」
  薄先生笑道:「大人莫要着相。真要计较,大人才是我的一日之师。我曾发下宏愿,要让想读书的孩t"u子有书可读,却让一道墙阻了你,实是不该。」
  你恍然大悟:「所以先生如今讲学,选择在这四处漏风的树下。」
  他点头。
  「来听课的人不分老幼、男女,本该是好事,却又有了新的迷障。我教他们,将他们的心教野了,又没有路让他们走,岂不是害人?」
  「怎会?若无先生教导,也不会有如今的我。」
  「满座学子,听课的比神游的少,听懂的又比听课的少,你听懂是你的功劳,与我无关。」
  他还是不愿意认下这份恩情。
  你起身,朝他深深一拜:「先生,我会让u他们有路可走。」
  薄先生亦起身,朝你深深一拜:「此去山高路远,今后恐怕再难相见,薄某祝大人,得偿所愿。」
  微风吹过,树荫摇了摇,燕珩伸手轻触你的眼尾:「萧负,你哭了?」
  仔细算算,你已有十余年不曾流过泪。
  从不为不值得的人哭,你觉得自己还挺争气。
  第26章
  你和温玉山是一同被召回京城的。
  李慕的心思昭然若揭。
  就像你要沈棋和孟鸳在分庭抗礼一样,李慕也要你和温玉山相互制衡。
  几年不见,温玉山看起来越发沉稳。
  也只是看起来,其实越发不要脸了。
  同僚宴请,他要坐你旁边,勾肩搭背的,看起来同你关系挺好,转头就上折子参你。
  休沐时,动不动就散步到你府上蹭吃蹭喝,扰得燕珩不胜其烦,加了两个门房拦他。
  温玉山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毫无心理负担地翻墙而入。
  你冷笑一声,在参他的折子上又记一笔。
  李慕笑看你们狗咬狗,你笑看李慕的后宫幺蛾子乱飞。
  孟鸳头胎生了一位公主,沈棋膝下却有一双儿女,看李慕的意思,封中宫嫡长为太子是顺理成章之事。
  二胎即将临盆之际,孟鸳要你帮她准备一个男婴。
  这个皇位,她非争不可。
  也是无巧不成书,无双又栽在一个书生身上,这次栽狠了,竟给他生下一个孩子。
  是个儿子。
  奈何负心多是读书人,那书生也跑没影了。
  由爱生恨,无双生下那孩子后,就想将他溺死。
  你也不懂做人怎么能吃一堑吃一堑又吃一堑,你从无双手中救下那婴儿后,将他抱给了孟鸳。
  孟鸳的女儿,自然被你抱回了家。
  你此生不打算生孩子,你要做的事还有许多,若是死在产床上就是枉费前半生的苦心经营。
  燕珩很喜欢她,你却只许她叫你的名字。
  你给她起名萧桢:「萧桢,你不跪任何人,因为你才是那个要被万民跪拜的人。」
  而后数年,你继续登高,终位极人臣,官拜一品,和同样官拜一品的温玉山打了一辈子的擂台。
  在你登高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科举撕开一个口子,先开宫廷女官之位辅佐帝后,隐隐成小内阁之势。又联合诸位女官,在不同职级增设官位给女子,等李慕反应过来的时候,你们都老了,一切已成定局。
  你完成了五岁那年的诺言。
  离世前,你将萧桢叫到跟前,对她说:
  「你的亲生母亲之所以不要你,仅仅因为,你是女子。她以为你登不了皇位,你便登给她看看。
  「萧桢,你的路比我的好走,若你登不上那位置,你就是个废物。」
  你知道你在诛她的心,可你从来不是良善之辈。
  萧负此生,没有辜负自己,已经足够。
  第27章 番外:黄金台
  1
  我叫萧桢。
  萧负给我起的名字,她说,“桢”是皇宫的立柱,我生来就是要当九五之尊的。
  我是君,她是臣,我只能叫她的名字。
  我儿时不太懂这些,只觉得我身边的人都有父母,而我明明是萧府的小姐,为什么萧负和燕珩却不允许我叫他们爹娘。
  萧负为此花了一年的时间,每逢休沐,就带我四处游荡。
  确实是游荡。
  先见府中奴仆。
  丈夫在外院当差,妻子在内院当差。他们的孩子,要是男孩,天资聪颖的便送进私塾。至于女孩,无论是否聪明,大多还是当了丫鬟。
  后去京郊游历,桑田有序,禾苗绿油油的,春意盎然。
  只是一个个或背着、或牵着孩子下地干活儿的女子让那画面难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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