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而江晚云却依然背身坐着,自顾自回复着电脑里成堆的邮件。
她也是往后很长时间才确信,这就是江晚云对待友人表达不满的最高方式了。
萧岚凑近电脑屏幕一看,意味深长地笑了:“看来今天江老师要解决的大麻烦,不是我萧岚啊?”
江晚云不仅是台前的演员,幕后也是清欢大学戏剧学方向的外聘专家,自从两年多以前拿到博士学位能带硕士后,学生的套磁邮件就蜂拥而至,而传言里江晚云是个有风骨的人,招生宁缺毋滥,因此几年间来,还没有一人获得她的正向回复。
公司给的资料里没有提到这些,林清岁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在江晚云成千上万的拒绝邮件里,有一封是发给她的。
“林清岁同学:
你好。
来信收悉,感谢信任。
非常抱歉,我今年没有招收研究生的计划。你的研究成果非常优秀,研究方向也许和鹤城大学“当代戏剧与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系”的苏芷教授非常契合。往后研究阶段如有需要,我乐意倾以全力为你提供帮助。
祝一切顺利。
江晚云”
邮件内容,她已经能一字不落的复述。
江晚云按了回车键,柔弱的声线打趣着萧岚:“大麻烦解决了,我现在是不是该解决你这个小麻烦了。”
话音刚落,回眸莞尔一笑。
窗外那树洁白的甘棠花似乎又开一朵,明亮了不少。
林清岁此刻抬眼是无心之举。
往后为此刻沉沦,是无心之失。
吴秋菊正好端来茶水,萧岚也就接着话茬撇了撇红唇,在茶桌旁自己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助理这事儿我想了想,你不喜欢就算了。况且你婉拒了公司盛情,替咱们行政部门省了一笔开销,那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高兴还来不及,”
她端起杯囫囵吞了一口滚烫的茶水,继而道:“但是执行经纪是必要的,以后商业活动多了,对接工作你也不能总是自己亲力亲为。你放心,这次是我亲自挑选的,是你们专业本科应届毕业生,艺高人美心还净,”
说着,挑眉一笑:
“你会喜欢的。”
江晚云眉眼间始终是温和的笑意,耐心地听着她说完,也没有掩饰对这件事的意懒心卷,眼神举止都不作期待。
“那你还不快请人进来?”
“我这记性……”萧岚连忙放下杯子回头:“进来吧。”
随声,林清岁迈入。
窗外阳光给了房间一道光影切割线,林清岁由暗走到明,白衬衫和冷调的肤色,在光晕里清透得像一块美玉。
“您好,林清岁。”
她简洁地自报家门。
江晚云眉间一凝,迟疑片刻才起身伸出手相迎:
“幸会,江晚云。”
窗外光晕流淌下来,这只手从骨骼线到不沾阳春水的指尖,都仿佛精雕细琢。
如果说林清岁是未经雕琢的美玉,江晚云就是佛寺里修磨数年的菩提,就像她手腕上松松落落挂着的那串十八子一样,美丽而不轻浮,淡雅却有质感。
而林清岁只觉得自己攒着一手心的粗糙,松开短暂地掌握便退回来。
萧岚观察着江晚云,忽然勾起唇角一笑,合上茶杯起身:
“行吧,反正呢人我是给你送到了,我的任务完成了。公司还是事,我就先走了,合同在这,你们慢慢聊。”
走到门口,依然不放心地转过头点了点,压下声音语气故作威胁:“江晚云,试用期结束前不能赶人走。”
江晚云哄她高兴,就故作乖顺地颔首低眉:“遵命,萧总监。”
声音轻轻的。
窗外淅淅沥沥落起雨来,透进一丝凉意,吴秋菊走上去关了窗,把桌上热茶又续了一杯,不声不响退出房门。
“我记得你。确切地说,专家委员会的每一位教授看过你的研究计划后,对你的印象都很深。我挺意外会收到你的邮件,我猜应该有职称更高,资历更深的导师给你抛出橄榄枝了,是吗?”
林清岁沉了沉目光,问道:“为什么不收研究生?”
江晚云简言解释道:“我的时间有限。”
林清岁眼光毒辣地看了她几秒钟,直言:“带备考生是最有效的变现方式。”
她不是不问世事的小姑娘,知道考学的水深火热。
江晚云包容一笑,对于这个论断,没有认可,也没有否决。
“那你呢?不继续读研,也不去考剧院,选择来应聘这个职位,难道是除了我以外,没有其他心仪的导师人选了吗?”
林清岁双眸抬起,正视她直言:“是。”
江晚云意料之外,一时间顿涩了目光。
她也未曾想到,多年以后再回头,才发现彼时本已站在时光尽头的自己,为了追逐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又拖着孱弱的身体,走了很长的路。
第3章 鹅卵石“深山里的墓碑,不只有风辞那……
“按理,你们的工作只需要跟着跑跑剧场,最多去学院里帮帮忙。江老师体谅你们都住得远,有的还是外地人,就特地在家里给你们安排了一个房间,工作日住在这,来往剧场也方便。就是来来去去好几个人了,也不知道这次你能住多久,总之,我先带你熟悉一下。”
吴秋菊在前领着路,语调和动作一样慢条斯理。
林清岁微微点头:“麻烦了。”
“一楼是客厅、餐厅、厨房和洗手间。这些地方都是公用的,像冰箱,咖啡机,饮水机,还有这个柜子里的锅碗瓢盆,你自己生活上有需要就自便。江老师的碗筷杯具我都是单独收好的,在厨房最左边的柜子里。”
“客厅那个玻璃柜里摆放的,是樊老生前收集的中古玩意儿,一般不要打开。你之前那个助理多事拿了只杯子出来擦,结果不小心打碎了。也就是我们江老师性情温和,这种事一般也不会怪罪什么,但我们自己还是得有分寸。”
林清岁逐一听着。
吴秋菊又领着她上了二楼,说话音量压低了些:“这间是储物室,旁边就是我的卧室,你有什么事,要是我没在一楼,尽管来敲我的门。”
林清岁微笑点头。
话音刚落,听到江晚云房间传来低低几声咳嗽,林清岁闻声,刚想过去看看,吴秋菊拦住了她,摇了摇头。
林清岁看向房间,门是打开的,但从她今早搬行李箱上楼,到吴秋菊带着她熟悉一圈,江晚云都跟两耳不闻窗外事似的,专注地翻读手上的书。
只是那孱弱的身子偏偏爱迎风坐,不过初春节候就把窗户大开着,不受凉也奇怪了。
吴秋菊带着她往前走远了些,才低声解释道:
“江老师喜欢清静,专注做事的时候也不喜欢被人打断。之前有次是低血糖犯了,我做好了饭去叫她的时候才发现,从那以后房间一般都会开着门,有什么动静能第一时间听见,除了有特殊情况,一般也不好进去打扰。”
林清岁了然。
“尤其要注意的是这间房间,这是樊老生前的书房,江老师给上了锁,不让人进,她自己每周会进去打扫一次。”
林清岁跟随的脚步突然顿住,眼神像捕猎鹰爪一样朝那扇门背后的东西抓去。
“林小姐?”
吴秋菊叫她,那眼神也就扑了个空。
吴秋菊接而道:“这间就是江老师给你准备的房间了,有独立卫浴,床单被套都是新买的,我已经洗好晒干,给铺上了。你回头看看还缺什么,再告诉我就是。”
林清岁应声:“嗯,我都了解了。谢谢秋姨。”
吴秋菊笑了笑:“不谢。我倒是希望你能留下,也省得我同样的话再说一遍。”
林清岁礼貌回应一个微笑,再次道了谢。
后来两天的时间里,林清岁逐渐意识到之前那个擦中古杯具的助理大概不是多事,而是真的不知道要做什么事。
确切来说,是江晚云并没有什么工作需要她们做。
这是一幢寂寞的宅院,在一片洋房中独留中式特色,半亩大的地方,只住了一个女主人。而这里的女主人也并不缺钱,吴秋菊负责了大部分家务,繁重的清洁工作也是每周请一次钟点工,就连庭院池塘里的水,也有专门的净水系统自动循环。
至于演艺工作,江晚云不同于公司旗下其他艺人,她专心于舞台和科研,对自己的发展方向明确且不接受其他人摆控,什么包装,营销也一概不屑一顾。林清岁这些日子也摸索清楚了,有萧岚这个亲闺蜜在公司罩着,江晚云几乎可以说是能为所欲为。
只是萧岚大概也没有算到,这样下来,一个月以后江晚云便可以以不需要人手为由,让她这个执行经纪走得理所当然。
但林清岁要是个坐以待毙的人,今天或许也不会在这里了。
*
昨夜连绵一场雨,风雨打得窗响,把睡眠本就不深的江晚云扰醒,就很难再入睡。清晨把窗帘卷起,看见晨曦雨露中的甘棠依旧,困倦的眼中才展露几分宽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