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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周一上午林清岁请了半天假,下午江晚云第一次主动邀请她去看排练。刚到别墅,吴秋菊告诉她江晚云已经去剧场了。
  “江老师容易低血糖,排练之后要劝她吃点甜的,虽然她不喜欢。包里还有她常吃的药,下午五点要叮嘱她吃,她经常忘记。剧院休息室的小抽屉里有一些跌打损伤的膏药,排练的时候有些舞蹈动作,受伤是难免的,注意看看江老师的膝盖。别的,就没什么了……”
  林清岁低头看了眼小包里各式各样的药,答了句:
  “谢谢秋姨。”
  从别墅到剧场不过几站路,下车时已经下起了小雨。
  林清岁单肩挂着那只小包,进剧场的时候,排练正值中间休息,寻找一番,听见后台传来些隐约的声响,循声走去,看见了江晚云的身影。意识到还有别人在,就在幕布外停留了片刻。
  一个年轻演员佝偻着腰身擦着眼泪,哭诉:“江老师,我爷爷生病了,真的病得很严重……”
  江晚云思索片刻,起身去手写了张什么,交给那个演员:“你去吧。”
  演员拿起纸张,如获珍宝,又犹豫道:“我也想等到话剧节演出结束的,可我怕爷爷等不了了……陆导他……”
  演员捏着纸张,欲言又止。
  林清岁知道剧院压力有多大,好一点的来了,次一点的就会被替换。每一次上台的机会都来之不易,一松懈,一徘徊,再回来可能位置就不在了。
  江晚云眼神莫名有些怅然,依然笑着:“心里别有顾虑,我会和陆导解释的。”
  那年轻人似乎这才放下顾虑,感激地鞠躬,转身从另一边跑下了台。
  林清岁迟疑片刻,没有走出幕布,下台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等待排练继续。
  几个年轻演员走来,在一旁换鞋袜,抱怨道:
  “不是吧,怎么又排‘焚书’啊,不是说好了今天只排第一幕吗?”
  “快别说了,我都被临时叫过来。唉理解一下吧,毕竟新加了好多东西。不过听说小曲爷爷快不行了,这演出也不剩几天了,她的戏谁替啊?”
  “你怎么跟江老师一样好骗?她爷爷早没了,是接了部张导的电影,档期撞了。我看以后也不会回来了。”
  “啊?为她庆祝的时候,我还跟她开玩笑说她在咱们团也待不了多久了,她还说她热爱舞台,一辈子都会专注舞台诶?我还怪感动的。怎么这样啊!”
  “哎呀人之常情吧,咱们话剧演员赚得了几个钱?也就是江老师这种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能保持初心,其他的不都是当个跳板?到了她这个年纪,有点名气的,谁不接影视剧?周语墨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也是……哎呀走吧走吧,排练了。”
  林清岁始终敲着键盘,等目光抬起的时候,今天的排练已经告一段落了。合上电脑起身,机械化地做着吴秋菊嘱咐的事。
  “晚云。”
  一个带着鸭舌帽的男人直径向江晚云走来。
  林清岁接回水杯往后退了一步,在江晚云身边给他留出位置。
  “舞台这样一改体能消耗很大,你的身体能*撑得住吗?”
  江晚云摇了摇头,含笑相迎:“我还好。谢谢你愿意来。今天这样一顺,思路确实都清晰了。”
  陆杉谦虚道:“你们的点子好,我不过是个工具人。”
  林清岁这两天已经摸清楚了眼前这个男人和江晚云的关系。
  樊青松一生到头,只有两个关门弟子,其中之一是江晚云,另一个就是陆杉。
  传言两人青梅竹马,是无话不谈的知己好友,当年一同成立“花辞镜”研究学会,为剧作完善改编发展统一战线,与浮华的资本运作对抗,才能一直守护这一名作不被快餐化。
  后来因为恩师把文化遗产和剧作版权、改编权全部交付给了江晚云一人,两人关系也就此有了隔阂。
  当然这些也都只是外界传闻。
  “对了,晚云。还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什么?”
  “我知道你去过怀安很多次,但这一批新演员,有些甚至连农村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我请教过几位老前辈,在杨教授他们排演‘花辞镜’的时候,他们有组织去怀安采风。”
  “让演员们去采风?”
  江晚云强调“演员”二字,毕竟“采风”向来是做学术的人要干的事,她确实为这个项目带队下田野多次,组里多半也是学院里的硕士博士,人员还从来没有过以演员为核心。
  陆杉进一步解释:“是。他们旨在让演员们设身处地感受那边的人文民风,融入当地生活,可能会对演员理解自己的角色有很大帮助。我觉得我们也可以效仿。只是我也听说那地方潮湿,山路水路错综复杂,你的身体……”
  江晚云看出了他的顾虑,宽慰道:“我的身体没有问题。这是个好想法,但是要提早计划,演员们的档期须要安排。还要提前和村委还有当地艺术团联系,尽量不要给当地村民添麻烦。”
  陆杉点头:“还是你周到,这件事情以后可以再商量。距离话剧节只有半个月了,新设计的舞台可能还需要调整,时间紧任务重,你也要好好注意身体。”
  江晚云微笑颔首。
  *
  “再来!”
  陆杉说这舞台耗体力也不是虚张,几轮动作戏下来,江晚云已经一身冷汗,脸色苍白,只有神情依然坚韧,沉默地撑起身子回到了这一幕始发点,准备好迎接新一轮。
  林清岁想到萧岚说要以江晚云的身体为第一前提。犹豫片刻,还是没有打断。
  她相信江晚云能只听杨幸一句劝,就放下心里的芥蒂去请人来,一定有非他不可的理由。而陆杉的精益求精也是业界出了名的,或许正因如此,杨幸和江晚云才会相信他的导演能力能把好点子发挥到极致,从而挽救一部戏起死回生。这段时间下来,也可见确实名不虚传。
  一整天排练结束,旧人身心俱疲地离场,新人兴致勃勃地登场,台上戏便又换了一出。
  “花辞镜”组的演员已经陆陆续续离开,后台只有江晚云还独自坐在一角,有些吃力地缓和着手腕胫骨。
  台前浩浩荡荡,台后冷冷清清。
  林清岁走上前,无言地递上一块儿方巾。
  江晚云顺着忽然闯入视线的方巾抬头,疑惑的眉头才松落成笑意,接过方巾:“谢谢。”
  林清岁蹲了下来,仰首看着那额角湿透的发,拽起袖口抬手替她擦拭。
  江晚云显然有些无所适从,身子往后仰退了些躲避,冰凉的手抚上林清岁的手背:“我自己来。”
  林清岁又沉默着松开。
  “小曲的事,你不生气吗?”
  她问。
  江晚云看向她,温和柔软的面容仿佛在回应她:你眼前这个人根本不知道生气两个字怎么写。
  林清岁犹豫片刻:“大家都看得出来的事,你不可能不知道。”
  江晚云能听懂她的话里话,能顿悟杨幸的提点,排练中陆杉一个眼神,她就知道哪一个群演哪里需要改进。
  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看不出小曲的苦情戏。
  江晚云果然也明白她在问什么,释然一笑,望向舞台上其他剧组投入的演员们。
  “这个小小剧场或许每天都有人在离开,却依然有人夜以继日的来。这就够了,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林清岁随她目光看去,顿然觉得这些演员身上光芒万丈,即便只是排练,头上也没有聚光灯,依然不厌其烦地把一句话反反复复的说,一个动作反反复复地磨。
  “但你既然都知道了,为什么不留她一下。我听说她是进剧院开始,被你一手带起来的演员。你不寒心吗?”
  江晚云望着她,眼神晦涩。
  沉默片刻,笑容又在那温润的脸上散开:“可她不止属于这个舞台啊,更不属于我。况且能有更好的发展,我应该祝福她。”
  林清岁无语,也不知道她是故作潇洒,还是真的看得开。
  江晚云笑了笑:“好了,你先回去休息吧,让秋姨也早点睡,不用等我了。”
  林清岁蹙眉:“那你呢?”
  江晚云柔声告诉:“跟后面剧组的演员有约,私人活动。”
  林清岁听出这是个借口,一来因为江晚云其实不太会撒谎,尽管逻辑上没有太大漏洞,眼神却时而躲闪,这在她一贯端庄得体、落落大方的做派上,并不多见。
  二来,萧岚之前就提醒过她,江晚云排练或是演出完,都喜欢一个人走路回家,在路上安安静静想些事情。但她膝盖有旧伤,身子骨也单薄,萧岚特地提醒过要制止。所以在几任助理到来之前,都是吴秋菊盯着。
  “好。”
  她明知道,却还是应下了。
  “不过你把这个戴上。”
  林清岁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脱下来给了她,丝毫不拖泥带水地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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