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周语墨哄着小女孩,哼笑一声:“女性视角?你一个男人,哪来的什么女性视角?”
江星辰不服气:“我怎么没有,我一直都很尊重女性。”
周语墨摇摇头:“尊重是一回事,真的感同身受的理解,又是另一回事。这个社会最忌讳一些男性专家试图以女性视角为女性发声。”
江星辰说:“我不明白。这不是好事吗?”
周语墨继而解释:“你也看到这里的风气了,你是高举了自由平等的旗帜,几天后拍拍屁股走人,以为做了件好事。有没有想过,今天你要是坚持给孙燕接生,这事儿传出去,她会面临怎样的流言蜚语?”
江星辰正义凛然:“流言蜚语怎么了?她如果真的观念正确,就不会在意那些流言蜚语。”
周语墨无语,把手里孩子给了林清岁。起身再言:“可她不是你,也不是你医院那些生活在开放自由先进里的医生。流言蜚语,可能会要了她的命。”
江星辰悟了半天,才想明白些许,也为自己刚才的鲁莽感到羞愧。
“那不是情急之下嘛……姐刚才那一点时间,就能想到这些了?”
不等周语墨再说话,一旁萧岚放下手机里的工作,一笑:
“女人理解女人,是不需要久经思考的。”
林清岁还有些无措怀中的孩子,可孩子双眼看着她,还带着泪花的眼又绽放了笑颜。
她也看向田野边,内心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第13章 孤舟往心口一栽。
戏台热闹了两夜,连轴转动的设备也算是满载而归。前两天拜访完戏曲班子,大部队再次集合,打算往山那头去,再看看茶园和刺绣工坊。
陆杉放眼云深处,却忧虑重重:“晚云,你身体刚好,船上风吹日晒的折腾,我提前安排了辆车带设备上去,你带几个晕船的学生跟车走吧。”
林清岁正提着行李下来,默默观望一眼,江晚云还是和平常一样,浅笑颔首接受了别人的好意。
知道这趟采风不容易,几个有资历的演员说是没档期,年幼的孩子和年迈的老演员,也体谅着不强求他们参与,结果只剩下些身强体壮的青年演员,问来问去,只有一个说晕船,得知要和江晚云单独同行,又改口说坐大轮船不会晕。
见最后只有林清岁依然站在身边,江晚云也无奈笑了笑:“清岁,你也和他们一起吧,船渡是怀安特色,难得来体验一次。”
林清岁无所谓道:“我陪你。”
两人一同坐上了大巴,林清岁才疑问到:“为什么她们一听说要单独和你一起,都害怕得退回去了?搞得你像什么会吃人的老虎一样。”
江晚云哑然失笑:“他们里头,有一半是戏剧学院读书时,我带过的学生,对我多少有几分敬畏心。难得出来游山玩水,换做是你,也不愿意跟老师单独一辆车吧?”
林清岁了然一笑,把头撇向窗外,低语:“我该上你的课那年,你刚好休病假了。”
江晚云想起来,林清岁简历上写的她是12级的学生,也正是她入校那年,樊老从病重到逝世。
她也转头望向车窗外,目光怅然。
“师傅,就到这停吧。”
林清岁忽然叫停了车,像事先商量好的似的,司机也二话没说就停了下来。
“这……还没到……”江晚云不明所以,就被连扶带拉的带下了车。
“你不是问我目的是什么吗?”林清岁两眼一沉:“现在这里荒无人烟,你人生地不熟的,是不是只能听我的?”
江晚云心跳停了两秒,就两秒。
而后点了点她的脑门,温声骂她:“又胡闹……你到底想干什么?那边还有正事呢,我们耽误了,其他人就得等着。”
“你也不好骗吗……跟我来。”
随后,林清岁带着江晚云沿着公路边走了一小段路,找到一个缺口,几级陡峭的台阶一路连到河边。拨了拨半米高的草,看了眼路况,回头问了句:“敢下吗?”
江晚云直蹙眉摇头,仿佛她在开个天大的玩笑。
“你扶着我的肩膀,慢慢跟着我下,一级一级的下,不要图快。”
江晚云迟疑地看着她,毕竟来了怀安这么多趟,也没走过这样的路。这路看着很不安全,好像一不留神就会摔一跟头,带着林清岁一起滚到河里去。
纵使人在不*争气,也不能死在这冰冷的河里吧。
她想。
只是犹豫的时间里,手已经被抓着搭上了林清岁的肩头,不知不觉中,早就跟着她走了两步了。尽管胆战心惊,尽管不同寻常,一步步咬着牙跟着她走下去,再一回头,蜿蜒曲折踏过,居然已经看不见来路了。
“快到了。”
林清岁一句话本是好心鼓励,没想到吓到了神经紧绷的江晚云,脚下一滑,差点喜剧变悲剧。得亏她反应快,回身搂住了那人,惯力下几个大步后退跨到了平地上。
再低头一看怀中人,紧闭着眼,咬着唇发抖,明明吓得不行,刚刚却一声不吭。
林清岁英气的眉毛舒缓了几分,时常冷酷的脸上又揉开笑容,顺势揉了揉江晚云的头发:“好了,没事了。”
江晚云睁开眼,虽然身上还有些发软,还是知礼数的退开几步,嘴上也没有一声责怪,看了眼前面不远处的码头,一支孤舟停靠,心里也猜到了答案。
“你要带我坐船?”
林清岁一笑:“邮轮多没意思啊,这个才好玩儿呢。”
远处云载着山,山载着水;近处水载着船,船又载着人。
江晚云望着一片秀水青山,只叹着好美,林清岁看着她,素净的衣衫,清透的容颜,想来要是真像村里老人说的山水有灵,见了她大概也会发出同样的感叹。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江晚云回眸,笑容变得迟疑,不解她怎么突然吟起诗来。
林清岁又从背包里拿出一件披肩,替江晚云披上,江晚云就寻常一样望着她感激一笑,因有着好山好水做背景,她就愣住了。
后来借这个空闲,她有些不解的问:“你明明都知道这里的人会把捐款拿去其他用途,为什么还没停止,反而加了钱?”
江晚云笑意彻底消散了,眉头又蹙起来。
又或许她的笑容中总是带着忧郁的,林清岁常常这样觉得。
“我第一次来怀安的时候,当时的村长就告诉我,这里重男轻女的现象猖狂,当一个家庭有一箩筐鸡蛋的时候,女孩才可能分到一个。要想真的帮她们,给一两个鸡蛋是没有用的,要把那一箩筐都填满,或许才有机会。后来老村长调走了,说这里就是个无底洞,叫我也别再寄予些什么。”
“所以你早就预想到了这种结果?”林清岁问她:“那既然别人都告诉你了,这里是个无底洞,你怎么还不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
江晚云怅然:“如果人人都这样想,那这些女孩们不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吗?”
林清岁哑然。
她昨天还以为是江晚云天真,不知道这里的腐朽根深蒂固,别说一箩筐鸡蛋,就是黄金白银千万两,那也都是“儿子”的。
今天才知道,江晚云什么都懂,也要为了那一丝希望倾尽全力。
为了,一些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人。
“可能是我太执着吧……”
江晚云双眸低落,泛起愁思。
“人们都说久病缠身的人,日子都是死去活来的。其实不是,借用史铁生先生的话吧,彼病去了此病又来,才是常态。先生说他的职业是生病,我又何尝不是。”
“我母亲临走前那阵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躺在床上盖上被子都看不见,说也奇怪,她的病痛都在我身上映现了。无端腰痛,咯血,怎么检查也查不出原因。我那时候一直以为,自己要跟着她一起去了。”
“后来,跟着去了的却是父亲。恰好那阵子,师父也走了。而我还活着。躺在病床上的那些日子,一直在想,上天为什么要带走一双行医救人的侣伴,带走一位一身傲骨的戏剧大师,却独独留下我一个病人。”
“或许是因为我还有念想吧,对这人世间。总觉得人不会有轮回转世,活一天,就赚一天,期许会改变的日子,就多一天。”
林清岁问:“改变世界?”
江晚云:“改变自己只是一个病人的现实。”
林清岁心忽然被揪了起来。
“你说我是圣母,”江晚云摇摇头:“我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念想活着。”
她的话是清风,吹拂着山岗,温柔、悲苦,却有力量。林清岁内心被久违的撼动着,无关树影荡漾,无关碧波粼粼,也无关船头人哼起了小曲。
或许她有一天能改变吧。
周遭人谈及她就说体弱多病,生性柔弱的现状。
就像世人想起的是“那位伟大的作家”,而不是一个“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