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林清岁自然已经感动得一塌糊涂,嘴上却还要强:“就因为这个理由?”
江晚云沉默片刻,起了起身脱离怀抱,回转过来看向她,问:
“等从怀安回去了,你还要走吗?”
第25章 大巴等明年开春。
“这个……其实我已经签好字了。”
江晚云回转身,从枕下拿出那张辞职信。转而望向她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如果你需要,交给萧岚再走公司正常的离职手续就好。不用再特别来告诉我,哪天你没有再回来,我就知道了。”
林清岁随着递过来的纸张低落眼眸,捏着边角,不敢拆开看她的签字,也不敢看她明镜似的聪慧的的眼睛。
“我本来是……可是你刚才说你需要我……”
到底是自己写了辞职信,人家才有地方签字。现在要说反悔了,不想走了,江晚云会怎么看她。她心里七上八下的。
江晚云依然温柔笑着:“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有绝对的选择权。作为老师,我当然更希望你去继续读书。只是,你是个聪明的人,我相信你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来我这一趟,总不能一无所获地回去。”
林清岁抬眼望向她,那双清澈明亮的水眸每每望向她,带着真挚与温暖,就好像无时无刻不在洗涤她混沌污浊的灵魂。
要走,舍不得。要留,可纸包不住火,况且萧岚对她已经有了疑心,必然会去调查。终有一天她会知道她是谁,她为什么而来。到那时候,她会让她今天的善意和信任看起来都像一场笑话。
她又真的不会因此受伤吗?
她收起了辞职信,暂且没给她答复。
也像她说的,如果要走,就不用特别来告诉了。哪天没再回来,她便知道了。
*
因为意外延长的采风,也随着丧葬仪式的终了告一段落。
尽管人人踩着沉重的脚步,告别着身后强忍泪水的送别,他们也还是重新收拾起沉甸甸的使命感,踏上了回程。
那噩耗宛如一道闪电劈下来,前一瞬还鸟语花香,眼下就乌云密布了。演员们不像来时那样欢声笑语,个个若有所思的样子,或低头沉默,或看着窗外,或等不到回家,车上就拿出了电脑,记录下这趟下来的收获和心得。
林清岁整理着江晚云工作邮箱,发现收到的心得远比她因惩罚布置下去的多。
江晚云上午独自去了趟坟前,留下了些燕子爱吃的零食,糖果摆在刻字“贤妻慈母”的墓碑前,路过的风才知道,这里埋葬的原还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孩子。
她还是去慰问过逝者的亲属,这会儿被一路送到这里,燕子父母仿佛也一夜间老了,一人抱着襁褓里的婴儿,一人手拉着个刚会走路的孩子,一路痛泣着自己该死,也一路悔恨着从前的作为。
她知道他们只是无知,却也无法替逝者原谅他们。面对他们几乎下跪的哀嚎和祈求,头一次漠然地把腰背立得笔直,眼里却破碎地掉着泪。
她蹲下来,把不到两岁的小女孩抱在怀里,低眉笑着,问她棒棒糖好不好吃。
小女孩点点头,大眼睛忽闪忽闪,仿佛还不知道妈妈不会再回来了。
江晚云深深一声叹息,看着眼前可怜的一家人,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人的愚昧和自私才可以不非得用死亡这样沉痛的方式来唤醒。
她把孩子送还给那男人,只说了句:“她也还小,也该抱怀里。”
*
“江老师!”
正要上车,月湘和红春又领着一帮更小的孩子们跑了过来,个个撞入她怀里痛声哭泣,她知道她们或许不是在哭离别,而是哭命运。
燕子离开,对她们的打击或许是最大的。这种打击不来自什么血脉亲情,而是命运的紧密联系,就像多米诺骨牌效应,好像第一块倒下了,随后的总有一天也会一一倒下。
上次离开后燕子辍学了,这次离开,她也不知道这些孩子完成九年制义务教育后,是不是还会继续读高中。日日夜夜苦练基本功,凌晨六点起来吊嗓子,学戏这条道又是不是真的算出路。
其实她们自己都不知道。
她们只简单地相信着:“努力就一定有结果”。这个如今大多数人都不再相信的淳朴道理。
林清岁刚把行李放好,顾及四下没有一个熟悉的朋友,就又从大巴上下来。看见江晚云还在和戏团的孩子们聊天,脚步又犹豫下来。自“辞职信”以后,这几天她们之间的氛围都有些微妙,当然可能只是她自己的觉得。
江晚云回眸看见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笑容,唤她:“清岁,过来。”
她这才走上前去。
红春身旁的小演员一见她就兴奋起来:“就是这个仙女姐姐!上次在车里告诉我们那些台词的!”
林清岁心里一咯噔,想起来是那天和她一起下大巴又一起搭顺风车回来的女学生。看形势,想必刚才也把自己那天在车上胡说八道的话都告诉江晚云了。她不是剧院的演员,“花辞镜”里也没有那段台词,那天却那样和这里的学生说了,江晚云知道了会怎么想她?
“不是,我……”
她想解释,江晚云却了然一笑,对孩子们说:“那仙女姐姐说的话,你们都记住了吗?”
孩子们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回应:“记住了!”
林清岁一愣。
江晚云又没有拆穿她。
车上演员喊:“江老师!我们差不多了该走了!”
江晚云回眸应声点头。
几个孩子眼看着又要掉眼泪,围上来抱着,念念不舍地问她:“江老师,你什么时候再来?”
江晚云也丝毫没有敷衍地回答:“下半年的工作很忙,可能要等到明年开春了。”
孩子们沮丧:“那还要差不多一年的时间……”
江晚云摸摸她们的脸,怅然安慰:“没关系,一年很快的。”
林清岁察觉到她眼中的无奈和遗憾,想到她说算命先生那事,眉头也不尽皱了起来。
“好了,让江老师走吧。”
戏曲团团长叶玫的声音,从人后传来,一身优雅朴素地走来,为送江晚云,她穿了平时去城里出席重要非遗会议才会拿出来的旗袍。
她走到跟前,给江晚云手里递了一小提茶叶:
“你既然还是什么都不肯要,至少把这个带着吧。这茶清肺润喉,对你的病有好处,我算着时间呢,等这些都用完了,你就该回来了,到时候,再给你拿新的。”
江晚云双手接过,泪水又忍不住掉落下来。
叶玫也心疼她,擦去了她的眼泪:“好了,都怪这些孩子惹你。从前我们家里老老小小,出去一趟难,花辞镜首演都没能给你去捧个场,只能盼你常来看看。”
她又回身看了眼自己的学生们,羞愧启齿:“我没本事,她们啊,从小跟着我们这几个老演员在戏台上唱,唱到十几岁了,都还不知道聚光灯下是什么样子。能认识你,也算是在圈里头有个能说得上话的人。我还想着,等明年我家那个小的也上了学,我也能带着这些孩子们,跟你去清欢走一趟,正好也见见那边负责非遗的人,看看……有没有大舞台,给这些孩子们。”
江晚云眼睛又亮了起来:‘好,我回去会好好计划这件事,再尽快跟你商量。那就约好了,等明年开春。”
叶玫见江晚云毫不犹豫答应下来,内心激动不已,眼含着泪光点头:“等明年开春。”
*
大巴司机见时间不早,为难地按了声喇叭提醒。几个演员从商务车上下来:“江老师,您坐这个车吧,这一路下去要在车上过夜呢,您得坐得舒服一些。我们去后面大巴。”
江晚云看了眼两趟车的参差,又看了眼林清岁,先问她:“你会晕车吗?”
林清岁摇头:“我没关系。”
江晚云思索片刻,应演员们道:“我没关系,你们去坐小车吧,设备都在那趟大巴上,里头那么多重要的内容,没人看着,我不太放心。如果还有多余的座位的话,可以让清岁……”
林清岁立马打断她:“我跟你一起。”
江晚云欣然一笑,颔首应允:“那就这样安排吧。”
两人一并上了稍显破旧一点的大巴,林清岁不想陆杉也在这辆大巴上敲着电脑整理这趟田野的视频,就等着江晚云上车。
见人上来,忙碌之余才抬了一眼:“晚云,你来看一下。”
江晚云迟疑片刻,有些顾虑地回眸看了林清岁一眼。
林清岁也识趣地退步:“没事,我坐你们后面。”
江晚云思索片刻,点了点头,随后在陆杉身边坐下。
林清岁便选了个斜后方的位置。
江晚云似乎很快放下了离别的痛觉,马上投入了工作。
林清岁只能从她的角度默默注视着,几乎只能看见她的背影,和一点点侧颜。
她想起她一次又一次的袒护,想起她握着她的手教她毛笔字,想起木船上她的笑容,想起花山庙,想起萤火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