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她知道了,也就把被她抚着的手挪开了,背过身去。
她知道安慰不能解心结,却还是说了句:“可是抗拒爱和被爱,真的会让人变得潇洒一点吗?”
船开进了怀安村,沿岸民家灯火照亮了夜路,竹篷上缝隙也透进些许光亮。泼面漾漾,秋叶落水,本该是个浪漫的时刻。
“清岁,我不是在礼尚往来。”
林清岁顿了一下,回转身来,那微亮的光落在雪白的肌肤上,泪一样的东西从眼旁坠落,时而滑进光影里如钻石闪烁,时而落入黑暗中空留出万千遐想。
在她眼中,又是个动人心魄的画面。
“没关系,我都理解。”
她自以为给人以良好的距离,却好似又往江晚云心口扎了一刀,让她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
“算了……”江晚云又叹息一声:“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来这里一趟?为什么不能是安州民歌?”
林清岁想了想,回答:“我不知道。要说尊重原著,可你把木雕,刺绣,这些书里没有明确描述的元素都加进去了。要上艺术价值,弘扬乡土文化,用安州民歌,不是更方便吗?”
稍瞬即逝的光影里,江晚云怅然一笑,声线还因刚才的氛围,异常柔软缓慢,却还是认真向她解释:
“安州民歌是很好,但这些年被‘高度非遗化’,直接后果就是民间文化舞台化。把原先老百姓生活当中很有机的一部分抽离出来,保护它的同时,也在有形无形地固化它。这就使民间文化不再是生活的一部分,而是生活之外的,用来观赏,用来研究,用来娱乐的‘产物’,它更像是一个商品。”
林清岁思索片刻:“但做戏剧,不一样是舞台化,一样是用来娱乐,观赏,实现商业价值?”
江晚云反问她:“你既然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要帮我?”
林清岁沉默片刻:“我是你的人,当然要站你这边。”
江晚云沉默片刻,好像有意绕过了这个话题,也许出于尴尬,又或许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她继而又说道:
“你说的那些问题的确没错。所以我没有太强求这个东西。渔村民歌从来没有经过人为干预,我到这里拿到的一切,就都是一手资料。我知道一旦一种新的民俗艺术被挖掘,它必然要面临被‘破坏’,但你不能说这种破土而出的过程是无意义的。为什么非要来渔村,一部分是想找到老师所写的情怀,另一方面,其实只是我喜欢吧。”
林清岁扬声一问:“喜欢?”
江晚云颔首一笑,继而道:“它们之间一定是有差别的,不仅仅是什么唱词的七言五言。就像你把一尊雕像搬进博物馆,恒温恒湿保护起来,这当然可以把有价值的东西珍藏,让很多人看到,研习。但雕像也就不会再有风吹日晒所带来的自然、沧桑,或者说,岁月感。”
林清岁若有所思。
江晚云又说:
“我喜欢那些自然干净,未经加工打磨的事物。
就像喜欢你一样。”
第56章 屋檐“是哪种喜欢?”
……
“是哪种喜欢?”
林清岁不知道挣扎了多久,才能看似心安理得地躺在喜欢的人身边,问出这种问题。
纵然本能再想逃离,也已经上了船。
“我不是说过把你当朋友?”
江晚云的声线平淡轻柔,像船外忽然平静下来的水色,波澜不惊的。
林清岁目光暗淡了些。
可她又说:“也许比朋友更近一些吧。”
林清岁眼眸又亮了些许。
即便是昏暗中,也能感知到江晚云温柔明媚的双眸注视着她:“我想,我遇到了一个知己。”
林清岁的心被一点点触碰着。
记得年少时旁听大人们说话,说起“某个人”,有人说,就像拿根绳儿牵着你,见你无动于衷,就时不时拽你一下,又不把你拴死了。可那绳紧一紧,放一放,却反而把人拴死了。
那时的她还不懂,只觉得那牵绳的一定是个讨厌的人。
如今看来,真是个讨厌的人。
于是她报复回去:“我也喜欢你。”
江晚云听着,慢悠悠抬了眸,也问她:“哪种喜欢?”
她更过分,竟直接扭过身去背向她,说:
“你自己猜吧。”
江晚云心思坦荡,不知道会了什么意,只望着她的背影浅浅笑着。抬手轻抚了她的肩膀,把头轻靠了过去,悄然闭上了眼睛。
虚柔的身体早扛不住困意,在入梦时分,还是睡意缱绻地祈求:
“清岁,我们和好吧。”
像一颗石子落入深水,溅起水花后,又不声不响恢复了平静。林清岁感受着她的呼吸起伏,和几乎肌肤相亲的温度,心止不住突突直跳,不知道该不该转回身。
水悠船慢,过会儿她也欣然接受了困意席卷,就这样睡去。
可她没睡安稳,天刚亮就醒了,听不见身后的动静,不知道江晚云醒了没有,也不敢回身,怕弄醒她。
直到晨色渐浓,阳光从竹篷缝隙里一点点洒进来,她身上也僵的僵麻的麻,才忍不住转了转,回头看了眼。
随着她转身,肩头的手自然落下了,江晚云一夜都面朝她睡着,睡得很安静,别说翻身,好像连手脚都没太挪动。难怪从前听老人说,乖的孩子睡觉都老实。
水墨丹青一般的眉,粉玉一般的脸颊,和血色不足,淡淡惹人心疼的唇。光影斑斓碎钻一样落在她的脸上,格外好看。
她那么不守规矩,此刻却不敢吻心爱的人。
碰都不敢碰。
夜里不知道起了多少次浪,船颠簸了多少次,打进来多少水花,她的衣边有些湿润了。
看江晚云发梢也润了。
额角也是,可那大概是夜里冒过冷汗的痕迹吧。
她终于抬手贴了贴她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烫,只是好像浑身都冰冰凉凉的。
她把她后背的被子掖紧了一点,就如此一点动静,却把江晚云扰醒了。
纤长的睫毛缓缓掀开,水雾雾的眸里还纠缠着睡意,却在看清她的第一眼,就散开温和的笑意。
“天亮了?”
嗓音有些低哑。
林清岁迟疑片刻:“嗯。等船靠岸,就到了。陆导他们都来接你了,听说你拿到手抄本,大家都很高兴。”
江晚云缓了缓神,微微一笑。
掀起帘子出来,天高云淡,岸边林叶火红,树下几个男人等着,好像谁都想第一个接到江晚云,但真等船靠岸了,谁都没和陆杉去抢。
这种默认,林清岁都看在眼里。
“来,小心。”
陆杉扶着江晚云的手接她下了船:“伤得重不重?”
江晚云回头看了眼林清岁,好像在埋怨她把什么事都告诉了别人,转回才答应:“清岁都帮我处理过了。”
林清岁跟在后头,不作声。
张望德也关切地接过包:“好好休息两天,文旅局那边发了邮件,专题片他们还是要照常录,不过不强求我们出镜了。‘花辞镜’既然找到了新线索,大家再开会慢慢商讨就是。”
江晚云浅笑回应。
陆杉抱起了江晚云,低语一声:“先别操心了,我先送你去医院看看。”
也许是多年的默契和熟悉,也许是太多人都在不想过多拉扯犹豫,江晚云似乎并没有拒绝陆杉抱她一程。
林清岁看着他们的背影,低头看了看自己无缚鸡之力的双手,落寞地叹了一口气。
“清岁。”
她听见江晚云唤她,抬头见那人始终回头望她,心头又好像云开雾散,很快跟了上去。
*
下午,团队如期架出了机器录制专题片,江晚云也还是修整好了状态出镜,按照剧本说着场面话,半实半虚。
林清岁一个人坐在老宅对面的咖啡店等候,找了个刚好能看见大门里头的位置,趁着有时间,给时晨回了个电话。
“你忙啥呢,现在才回我?”
“昨天有点事……怎么了?”
“昨天朋哥生日啊,你忘了?我就知道你忘了,帮你送了个红包,二百块,记得还我啊。”
林清岁顺手转了个250:“嗯。”
“对了,你和你的神仙姐姐,怎么样了?”
林清岁咬了咬吸管,看向那头院里的人,假意真心的笑容,得体大方的举止,宛若还是舞台正中央那个闪闪发光的人。即便偶尔自觉暧昧,让她模糊了距离感,可她是谁,江晚云又是谁,她还是很清。
“没怎么。”
“没怎么?我不信。没怎么你在朋友圈发那些话?来来来,我给你念念——‘怀安是个神奇的地方,总有理由让你再来,把不喜欢变成喜欢。’啧啧啧……配图还是她的背影。”
林清岁眼眸一沉,暗暗红了脸:“这里景好,有什么问题吗?”
“哎呀别给我这儿那的,快说,这两天有没有新进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