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她本心甘情愿用一生的运气换这两次救赎。
今天,却又贪心了。
感情的事情是无法用理智衡量的,尽管她知道她回去江晚云也不会把她拒之门外,尽管她清楚人际关系要靠人去维系,尽管她明白如果她什么都不争取,就理所当然什么都没有。
可她还是选择什么都不做,期待着江晚云能主动向她靠近,期待着那人打破成规,非她不可。
她不知道贪心、占有欲、矫情造作,都不过是人陷入热恋时必然会有的弊端,只觉得是心中不可言说的阴暗面。
她也怪自己不理智,却还是什么也不想改变。狂妄又自负地想着:如果她乞求了她就给,是不是谁去乞求她的爱她都会给?那还算什么爱?
翻了个身背向李海迎,等人起身要离开,才忍不住开口问了句:
“她好吗?说话有精神吗?”
李海迎怕她担心,就扯了个谎:“听着挺精神的,过年过节的家里估计是有聚会,旁边很嘈杂,就没多聊。”
林清岁蹙了蹙眉头,沉吟片刻回了句:“那就好。”
“你早点睡,明天我没手术,调了班在家陪你。我把你的闹铃关了,让你睡到自然醒。”
林清岁沉默不言,等李海迎出去后把门带上,才爬起来摸了手机回被子里。
她知道李海迎在骗她,江晚云说话时常都是气弱无力的,哪里可能精神。三十三岁生日,这个人人听了就闭口不谈的日子,她和谁去聚会。
她想了个法子,在通讯录选了个号码拨通。
“喂?时晨。你能帮我个忙吗?”
十分钟后……
视频那头,时晨的手机正拨着一个她熟悉的号码,免提声打开了,对面很久没有人接,“嘟”声听起来比寻常时刻都要漫长,一声声震动在她心上,颤动着心弦。
又戛然而止。
静默一秒中,视频两头都鸦雀无声。
……
“喂?”
低柔温暖的声线穿过层层阻挡,终于传递到她的耳朵里,一声,便在静谧心湖中央激荡涟漪,化成泪水涌出。
“喂?哪位?”
她屏着呼吸,尽管关了自己这头的话筒,依然小心抽噎着。对方也长时间没有说话,以至于空气安静许久。
而以对面那人的聪慧,不需要太久,那声线就因了然而越发温柔:“是清岁吗?”
她几乎倒吸一口凉气,时晨也默契地立马挂断了和江晚云的通话。
心再次平静下来,死寂一般。
时晨把工具手机还给女友,终于忍不住问她:“为啥要这么麻烦啊?你想知道她好不好自己打个电话不就完了?”
林清岁把手机放在枕边,镜头朝下,画面里只有一片漆黑。很久才沙哑着声线回答:
“我不想让她知道。”
渺小到尘埃里的暗恋者,有时也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卑微。所以故作冷漠,嘴上轻佻。
这些,时晨倒也理解:“可我觉得她都知道啊,你看她一猜就是你,都不问一句是不是打错了。”
“我觉得江老师对你可能也有点好感,只是她这个年纪的姐姐都很懂得分寸,也知道利弊……”
“……你要她像小女孩一样陪你玩这种欲擒故纵,那想都别想。你要是愿意乖巧一点,听话一点,给姐姐提供情绪价值,也许你们还有戏……”
“你不是说了吗她工作那么忙,满心都是她的项目。你肯定是能给她提供一些情绪价值的,跟你那么亲近肯定也是真的喜欢跟你相处,但你要非把这种关系戳破的话,我也不知道她会怎么样,可能觉得麻烦疏远你,也可能就冲昏头了就不管那么多跟你在一起?”
“你自己想清楚吧,要长久就别作,忍不了咱就作完了尽兴了打不开以后老死不相往来。人也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对不对?”
时晨一个人说了快四十分钟,那些话林清岁听了些进去,大部分还是耳旁风一样过去,无奈叹了口气:
“那不然呢?我就一条命,还能换几棵树多吊死几次吗?”
时晨一愣:“啊?”
林清岁不想再聊下去,挂断了电话。
才看见手机置顶聊天一条未读消息:
“谢谢你的生日礼物。元旦快乐。”
一瞬间又模糊了视线。
第72章 梅花人陷入热恋的第一步,是变得感性……
林清岁病里这些天无所事事,常去医院后山上那个教堂。
好几天她都会遇见一个生病的女孩,经常一个人坐着轮椅,停留在教堂附近的梅花树底下。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两个人都只沉默看书,不曾交谈。第二次遇见大概是那女孩觉得有缘,抬头冲她微微一笑,她也礼貌点头回应。一直到第三次遇见,她们才有了第一次交谈。
那女孩说自己叫风和,就是“风和日丽”的“风和”,至于姓什么,林清岁没问,也许“风和”就是全名。
风和今年才十六岁,身上却有这个年纪少有的静谧和成熟。月牙眼不大,表情也内敛,抿着唇一弯就是笑了。她说她腿有病,走不远,却喜欢来山上,喜欢这片的梅花。她写作攒了许多钱,都用在请护工上头。其实她生活可以完全自理,只是这座山没有残疾人通道,她必须请个人每天接送她。
“不是只有这座山上有梅花。”
林清岁觉得非常不解,这样的投入完全是没有必要的。
风和笑了笑:“我知道,可我就喜欢这片梅花。”
林清岁想到什么,细想了想,又问她:“不会觉得辛苦吗?”
“我写作的钱大部分都砸进来了,那是我唯一的收入。有些护工粗心或者不守信,会把我忘在山上。有次突然下暴雨,我在山上淋了一天,到晚上有人从教堂出来,才好心把我带下去。”
“你没有手机吗?”
“我上山从来不带手机。”
“这样很危险。”
“带手机就没法专注看花了。”
“可你现在也没在看花,”林清岁为了强调这事儿赖不到她头上,还补充一句:“我来之前,你在看书。”
“我的心在看花。”
“心?”
“你没有过用心去看什么东西的时候吗?”
“和用眼睛看有啥不同吗?”
“当然不同。心是可以跨越时间和空间去看一样东西的,眼睛不行。比如说夏天梅花不开的时候,或者总有请不到护工上不来的时候,我就用心看它们。”
林清岁阖了阖眼,觉得这孩子多少有点中二。可能是久病太寂寞了吧,也可能因为她是个年轻的作家。作家很多时候都会说些她这种俗人听不懂的话来故弄玄虚。明明可以用“想”这个字,非要说“用心看”。
原是这样想着,可看着风和,她忽然又觉得自己有些庸俗。因而她又问:
“所以,不辛苦吗?”
风和回答说:
“不辛苦,那都是我自己的心愿。”
林清岁留意了一眼她手里的书,果然是那本《我与地坛》。兴许她将来会写一本“我与梅花”之类的著作吧。
看时间差不多该去接李海迎,她也道别了风和,起身走了。
台阶一级级走下去,她低着头看着,像是专注看路的样子。
“妈妈!你看!花花!”
阶梯下一个小男孩跑了过来,回过头招着手兴奋地叫妈妈,林清岁才随着他惊奇的方向回眸一看,才发现这些天风大,梅花落了满地,散落在雪地里,花海一般绚烂。
她天天走在这里,却从来没留心看一眼。
她想了想,恍然大悟风和的意思。这些天教堂附近的风景她一概不记得,来回的路上有什么,也从来没留意。哪怕是专注看着风和那双月牙眼听她讲故事的时候,也好像是在看着其他人。
就像风和也并没有看她,而是梅花。
风和的心在看梅花,她的心又在看哪里?
兴许是临江的大桥,怀安的星斗船篷,花山庙旁的老树,和江南别院里的甘棠。
人陷入热恋的第一步,是变得感性。
她意识到这一点,于是晃了晃头,避免自己去和十六七岁的小作家共情。谈及爱情,她想说不做无回报的投入,想说世界观价值观是否一致,想说及时止损,平衡利弊。
而不是什么,万里芬芳馥郁不顾,却千里迢迢,艰难险阻,只为这一枝梅。
这不是她这样的人该做的。
她的病总是来得快去得快,一月中旬,她便把在怀安的所见所闻通篇整理清楚,发给了江晚云。
她以研究学者的口吻,介绍起“花旦和小生”的故事,纠正了历年来专家学者对“风辞”原型人物的错误评定,填补了故事线的空白,句句理性,句句无情。
而其实即便如此,她还是区别对待了江晚云和学会其他人。她本意不愿暴露“花旦和小生”的那段往事,毕竟当事人已经结婚生子,过着隐秘安稳的生活,她不愿奶奶深爱过的人受伤,也不愿奶奶那些私密的心事被曝光在大众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