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江晚云双手捧着隔了一层绒布的杯子,那刚好的温度不烫手,却好像烫到了她心窝最柔软的地方。
“是啊,不会再有比她更好的了。”
她眼眸低垂几分,怅然蹙眉。
手机忽然收到剧院发来的邮件:
“各位专家学者演员们:
晚上好。
经过委员会商讨决定,为避免‘消费苦难’敏感及其他多方面原因考虑,原定春节特别场与怀安戏剧团合作暂时停止,后续有待进一步商讨。
张望德”
江晚云早想到那些人不会忍气吞声,却没想到以做助学慈善为人设营销的张望德,会拿怀安孩子们的演出机会作把柄。
“怎么了?我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有什么事?”吴秋菊关切道。
她浅笑摇了摇头,总是有几分情绪在心里,也不愿在人前展露,低柔说了声:“对不起,我有点累了,晚饭不用做我的份。”
随后收起手机,也放下手里的玻璃杯,起身回房去了。
“那你……”吴秋菊含着眼里的担忧,却也知道自己从来无权干涉她过多,只能欲言又止,握了握围裙边角,转身进了厨房。
只剩下桌上半杯热茶氤氲着热气,久久不散。
*
“难得啊,江老师今年准备收研究生了?”
一段时间修养,江晚云自觉身子好了许多,尽管过程中心事折腾。也许快到春天,好情绪也先一步到来了。比起元旦前后那死气压压的大雪迷雾,雪落得都轻巧可爱。
对面的男人衣冠整齐,身后玻璃展柜上罗列着两排专著和证书,一旁架子上摆了两罐上好的龙井茶,桌上两杯就是出自那罐子里,飘散着一些虚无的香气。一张油嘴不停说了一大通,她也只含笑听着。
“你的科研能力是有目共睹的,但我一直很看好你的教学能力啊。嗯……你有意向学生了吗?如果没有,我这里可以给你推荐啊!”
“主任您太抬举我了,”江晚云无奈一笑,解释道:“我心里有明确的人选,虽然还不太清楚她的意愿,不过……还是等学院审批结果出来,再和她联系。”
“哦好好好,你自己有目标人选那再好不过了。反正审批结果下了,你的指标批下来了,学生这个是,你自己的决定权还是很大的,初试过了就行。”
江晚云见时间差不多,便预备起身道:“谢谢主任,那您先忙,我就不打扰了。”
好在人家也并不想留她:“哎好好!你呀,多跟学院老师们接触接触,你看咱们同事那么多年,你还是第一次来我办公室,同事之间不走动都生疏。以后你有什么事啊,尽管找我,我能解决的我都给你解决,好吧……行,那你先去忙。”
江晚云始终颔首笑着,直到出来关上办公室的门,才微微松下一口气,看了眼手里的指标审批结果,眉眼又柔软几分。
行政楼外,地上积雪两三天没人铲除了,上周送走了面前最后一批艺考生,学校师生也都放假回家过春节了。说起来,还真得感谢主任给她这个面子,今天特地跑来学校告诉她审批结果。
只是她没有时间停歇,拿了东西就驱车赶往剧院为今晚的区春晚做最后一次大连排。
每逢春节,江晚云的角色多半会因为“不喜庆”而让出主场,剧院火爆的歌剧、戏曲剧目和室内乐会占主场,其次就是附近学校的歌舞,各艺术文化单元竞选上来的小品。
从前她总觉得热闹是自足的,唯独今年,她守望着台上热闹往复,心里却无比寂寥。
看手机记录,自林清岁最后一次离开她的家,已经过去一个月。这雨雪纷落的一整月里,她时常想与她联系,看着空白的对话框,却每每欲语还休。
除夕了,该说声新年快乐吧。
“江老师,这句词您能在帮我看看吗?”
一青年女演员拿着剧本来请教,她回神也回眸,暂且放下了还来不及编辑的对话框。
见是刚才小品里她也看些问题的演员,便想找个安静地方讨论。后台堆放着许多行头箱,那青年女演员显然不经世事,没想太多就坐了上去,江晚云也就在一旁找了把椅子坐下为她讲。
不想刚讲完问题,惹得路过的副导演勃然大怒:
“哪个单位的演员?这么没规矩!”
演员吓得连忙站起来。
江晚云这才忽然意识到,其实不管是剧组还是剧团,都有这样不成文的规矩,女人因为有经期,如果坐了行头箱,会给团队带来霉运。
如此荒谬可笑的习俗,她也无能为力,甚至不知道如何反驳,也不指望去和一个毫无道理可言的惯例去争辩出什么道理是非。
只是看着那女孩明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哪里冒犯到了别人,就连连道歉,就觉得这个圈子里有太多无能为力。
如果来时这样的遭遇也称为林清岁的家常便饭呢?
她心头不觉间狠狠一揪。
思索片刻,还是有违她一贯作风地去“顶撞”:“刘导第一次来我们剧院,可能还不太清楚,我们剧场条件有限,放在后台供给演员休息的椅子不多。平时我常坐在行头箱上给她们讲剧本,她们也就习惯了。”
那导演见状立马换了副态度:“哦……是江老师的演员啊,没事儿你们坐坐坐,我以为是哪个学生哦,别把剧院东西搞坏了……”
说完,找了个借口走了。
那青年演员不解,问了江晚云缘由,她也一五一时告诉。
演员听完后知后觉:“原来是这样……那您刚才也太给他好脸色了!我要早知道,我就一屁股坐着不走,他能拿我怎么样?”
江晚云微微一笑,拉她起来:“下一次,还是要避免再发生同样的冲突。”
“为什么?”
江晚云犹豫片刻,说道:“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是迷信,可是如果这场演出出了任何问题,他们这样的人回头再想起来,还是会对你心怀忌讳。这对你未来的发展非常不利。”
“可是……”那演员思索着:“那不就是默许了这种迷信……”
江晚云松软了眉梢,想到林清岁那事事爱打抱不平,又事事爱出头的样子。如果她在,会不会笑话她的懦弱无能?她又要如何保护一个宁折不屈的倔犟灵魂。
欣慰又心疼一笑,却只能爱屋及乌的,理了理眼前女孩的戏服:
“各行各业,都有需要突破的边界和成规,但是记住了,不管在哪里,永远不需要,也不应该让初出茅庐的小朋友去当英雄。”
后台旁侧隐约听见几声议论:“不是吧,她这去套近乎了?知道江晚云今年要收研究生了?”
“我看就是……她也是不清楚,江晚云要真的有心带新人,会那么忌讳林清岁?之前还传说那是她私下秘密培养的接班人呢,还不是什么好处都没捞着?”
“你们看她那谄媚样子,怕不是想当下一个林清岁……”
那青年演员多少听得见身后的议论,五味杂陈地看着江晚云,抿了抿唇,说道:“江老师,您真好……前阵子看新闻,我还和大家一起怀疑过你,是不是真心想带新人,是我小人之心,对不起。”
江晚云眉间一凝,转而又释然一笑:“去吧,不要想其他的声音,做好今晚的角色。”
幸运的是,今夜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等到节目剩下尾声,江晚云也完成了份内的工作,便悄然离了场。
除夕夜,吴秋菊放了假,萧岚忙着盯各种活动会场,周语墨今年顺利登上了某台的春晚,名正言顺可以不回“弟弟家”。
上午的时候她终于抵不过心软接了江星辰的电话,宽慰他对家里的担忧,也再三叮嘱他保重。晚上走出剧场,热闹一落千丈,她才再次意识到今年除夕只剩她一人。
要是一人落得清净也还好,不知道哪里忽然冒出来几个举着镜头的记者,忽然围堵上来:
“江老师,您为什么拒绝培养林校长的后代做风辞的接班人?可以给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江晚云顿下脚步,头一次遇到这样直白的记者围堵,她一时间有些无措:“不好意思,今天没有安排记者会,借过一下。”
“您是害怕您恩师樊青松先生与林校长之间的恩怨暴露,所以要提前排除异己吗?”
“网传林校长的后代就是您之前的助理,这件事属实吗?听说您的助理之前被名导看中,您公司强行捆绑,毁人前途是真的吗?”
不想记者们穷追不舍,用身体拦住她,用镜头和话筒硬生生怼着她,也难免不经意间手肘或身上行头会磕碰她。
不知道哪个人身上的哪个重物,沉沉往她上臂一撞,她也没有丝毫不悦地神色挂在脸上,镜头里只剩下她的无助和无奈,一双眼强忍着惊惶,寻找着一个出口。
忽然,一只手破开围堵拉住了她的手腕,强行把她从混沌中拽出。无数镜头从她脸旁划过,她低头闭着眼睛,意识到自己正被人强行带走时心里头还惊了一跳,本能地挣脱,却被拽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