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这一天她几乎守着江晚云寸步不离,有事不得已下楼,也总是隔两分钟上来看一次。
江晚云看着窗外落雪,等待着身上的日光一点点走进迟暮昏黄,心本可以愈发沉静,却总被她的探视扰乱。本还能忍耐几分,此刻看出她什么心思,更不想听那些求情的话,开口说道:
“我一个将死之人,何必白费力气去寻死。你要是放心不下,就像在医院那样,把我的手脚……绑起来吧。”
吴秋菊面露难色,她早收掉了屋里的钝器锐器,看着无法移动的墙面桌椅床柜,还是心有余悸。思索再三,还是没舍得对她捆绑。只劝道:
“江老师,清岁在外头站了一天了,天眼看要黑了,这样下去真的会冻坏的。”
江晚云望着窗外,双眸黯然。
见几次相劝,江晚云都是这样不作回应,吴秋菊怕再出坏事,难得自己拿了主意:“那我先叫她进来,您不想见她,就让她在楼下待着。”
说着,便要转身下楼去。
“不许去!”江晚云厉声呵斥,也不过一声有气无力,明明眼眶发红,还是坚持:“我说过不再见她,不许让她进来。”
吴秋菊在看了眼楼下的雪越积越深,心急如焚:
“你们这些读过书的人,怎么遇到事情,都那么不清白?一个在这种时候去跟什么理想较劲,一个明明心里最牵挂,却把人推得最远。互相折磨,到底图什么?”
江晚云闭上眼,深深叹了口气,不作答复。
吴秋菊再劝道:“江老师,清岁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天不见到你,她是不会走的。你就是有千万理由不想见她,至少也当面告诉她一声,让她知道为什么。不然真等到人冻坏了,再抬进来吗?”
江晚云终还是做不到不闻不问,睁开了眼不再回避,眉间微微凝起,双眸含着点点柔软的光亮,仁慈而温柔,一如她从前。
吴秋菊坚持:“我去叫她进来。”
“罢了,”江晚云无奈叹声,纤柔的指紧了紧扶手:“我亲自去。”
*
冷风里传来了别样的响动,林清岁紧盯着大门,片刻,终于推开。
目之所及,那单薄柔弱的人影勉强地站着,一边被吴秋菊搀扶,一手还撑扶在门框上,微微叹叹,眉间颦蹙,双眼含泪。
风卷动她的白裙,轻轻摇晃着她坎肩上落下的流苏,长发无暇如从前般静心打理,几缕吹散在面容前,屋檐上落下的碎雪飘零散落,她身在其中,也如雪般苍白,盛满了忧郁而深沉的眸子,把目光远远向她投来,破碎又疏离。
林清岁望着她,没等道她唤她,不敢上前,于是双膝落地。
吴秋菊看不下去,心急道:“我去扶她进来。”
江晚云手中一紧阻止下来,眼神却灼灼凝望着雪中身影,无言对视着那双桀骜不驯的眼睛。
微弱的叹息凝成白雾,模糊了视线,两心彷徨,泪也朦胧。
她终还是不舍,才拖着孱弱的身子,亲自来迎她,又怎么舍得她久跪不起。
她松了扶着门框的手,试图靠自己往门口迈出一步。
吴秋菊赶忙跟着扶好,她也自知身体状况,没有拒绝旁人搀扶,只是那纤细的脚踝下拖着居家穿的棉麻布鞋,在雪地里一步一印,都走得不容易。
到了林清岁面前,她才松脱放下被搀扶的手,尽力直起了腰身。
林清岁欲行大礼,被吴秋菊喊住:“不要行大礼,你师父现在这身子骨,经不起。”
林清岁从不迷信这些,这一刻,却还是心中忐忑,一念之差,放下了合在额前的手,望着江晚云潸然泪下,唤了声:“师父。”
江晚云却依然坚硬着面容,不愿低头看她一眼:“我说过,我已经不是你的师父了。你走吧,以后,你也不要再来找我。”
林清岁直摇头:“为什么?我不走。”
吴秋菊劝慰:“江老师,您这是何苦……”
“没有为什么!”江晚云打断她们,红着眼悲苦质问:“我江晚云做什么决定,需要看你们的脸色吗?赶走其他人都不需要理由,你又以为你是谁?我凭什么非要给你一个理由?”
吴秋菊双唇一闭,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林清岁眉头一皱,自然不信那是真心话:“别人怎么说我都不在乎,我只想听你说,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们之间连这样的信任和坦诚都没有。我要亲口听你说,说我背信弃义,落井下石……说我是个踩着恩师上位一心只知道攀高枝的小人。你要是这样说了,我绝不替自己解释半句。”
江晚云闭上了眼,紧蹙的眉头下,却是一双被泪水浸湿的睫毛,咬着唇,强忍着痛苦。
她还是不忍心中伤她。
林清岁再度湿润了双眼,便紧挪了两步,扯着她的裙摆:“师父,我每天都在想你,每天都在等你醒来……让我照顾你好不好?你现在这样我真的很担心,别赶我走,好不好?”
“怎么?我江晚云离不开你林清岁了?!”
她把裙摆扯回,厉声呵斥,泪却掉落下来。
林清岁泪眼朦胧地摇了摇头。
江晚云心如刀割,望向那固执坚持的眼神,一如既往地让她无懈可击,她颤抖着叹息,继而无能为力地坦白:“苏芷会是个好师父。只是她心高气傲,如果你一直放不下我这个旧人,她是不会真正接纳你的。”
林清岁反驳:“条条大路可选,大不了我放弃她那条。”
江晚云苦叹一声:“你还听不懂吗?我现在这个样子,只会拖累你。”
林清岁摇头,哭诉:“没有你我什么都做不到。”
江晚云心窝里一疼,满眶泪水晶莹,颗颗坠落。
林清岁继而陈情:“我犯糊涂的时候,你也走过山水来找我,不惜放下身段,淋着雨跟了一路把我背下了山。是你告诉我我们可以有千万种方式在一起。
所以现在无论如何我不会放弃,我认了那些规矩体统,师父不原谅,清岁可以一直跪着,可以每天都三跪九叩领大罚。
如果你还是坚持不接受我这个学生,那让我继续做你的助理,做你的朋友,或者……就把我当作一把轮椅,一个拐杖……”
说着,逐渐有些泣不成声:
“放弃做你的研究生,等于放弃了我一直以来的心愿,我比谁都难受。可是,只要我想到我们不会再是师生,也许未来……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我还期待着有朝一日,我们会以我最期待的那种方式在一起。
晚云,是我离不开你。”
江晚云再难自持,再克制不了内心真情,深切望着她,想起她这些日子经历的一切,心中筑起的麻木漠然的墙也在这一对视中瞬间土崩瓦解,泪水也随之决堤,低柔的声线颤抖地唤出她的名字:“清岁……”
林清岁听见这久违一声,再不忍情绪一头埋进她怀里。
江晚云伤心欲绝地闭上眼,终于肯松下一切抚摸她的头,一阵眩晕,身子发软险些晕倒。
林清岁总这般眼疾手快的,起身把她稳稳接在怀里。
一直在旁侧默默落泪的吴秋菊,这会儿才赶紧上前解释:“江老师她身体还没恢复,不能久站。”
林清岁听后,只将她抱起,加快步伐进了屋。
有人陪护着,吴秋菊便也安心在厨房生起火做起饭来。
楼上卧室,江晚云望着近在咫尺的林清岁,眼神哀愁怆惶。
“清岁,不要寄托于我了。我恐怕,会让你失望。”
林清岁握着她冰凉的手,贴合自己的脸颊温着,认真告诉她:
“林清岁永远不会对江晚云失望。
我知道你累了,不管你还能坚持多久,还想坚持多久。我都会陪着你,有一天,算一天。”
江晚云泪如雨下。原来林清岁心中早有预备,也早接受了她是个薄命之人。她这一生都活在亲人好友的期待中,期待她的长久,期待她的未来。她也总小心翼翼拣选着他人的爱和期待,只怕让人失望。
只有一个人让她宽了心,告诉她她只求她的当下。有一天,算一天。
感性之余,她还是放心不下一件事,擦了擦林清岁的眼泪,轻声问她:
“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林清岁沉吟片刻,把她的手放进被子里,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又犹豫一会儿才开口:“萧岚说出事那天你在车上睡着了,睡着之前,你有喝别人给的什么东西吗?”
江晚云眉眼一惊,沉下面色无言应答。
“我问了小刘那天到底是谁选的路,他顾左右而言他,我只能去查了他和大巴司机的账户,没有查到什么异常。
可是进到剧院之后,我才发现他的女儿忽然从合同演员入了正编,而且还进了主角团。这其中肯定有问题。”
江晚云脸上并无惊讶,低着眼沉默。
林清岁皱了皱眉:
“你早就知道这不是意外?